第29章

  杜引岁低头捏了捏剩下的最后一个纸药包。三桥驿婆婆给的两个药包,闻起来和王老五之前的很像,不过江芜说这一包要比王老五给的多,都快三倍之多了。也不知她是怎么弄来的……杜引岁回想起那日清晨,来给她塞东西的萝卜婆婆身上,难以忽视的那抹血腥味。最好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只是,不是那样,又能是哪样呢。
  也不知江芜做了什么,那位婆婆真是……很努力地在给啊。
  想到此处,杜引岁的心情有些沉重,撩起眼皮看了江芜一眼:“你早上没吃完的饼子呢?”
  “你饿了?”江芜下意识停了车,伸手往怀里摸,只手伸到一半,看着板车上并无半点期待,甚至好像还有点生气的杜引岁,又僵硬地把手从衣襟处撤了回来,尴尬地扯了一下嘴角,“哪儿有没吃完的饼子,你不是让我都吃了么……”
  “江芜,把它都吃完。”杜引岁眯眼,“还是你想试试半夜被喂糊糊的感觉?”
  “霉霉,不喂。”小团子凑脸。
  杜引岁捏了一下小软脸,提了一下嘴角,笑:“好呢,让你喂,霉霉的。”
  “不素……”小团子着急解释,然后小嘴被捏了一下。
  “素。”杜引岁捏了两下,看向江芜,“吃的会有的,你得在我们弄到更多吃的之前,先活下来。江芜,你不会是因为推车累了,想让我守寡吧?”
  板车上,穿着囚服的女子投来上下打量的视线,而后认真盯,仿佛真在如此猜测着。
  江芜脑子空了一下,差点忘记继续往前走。
  就在江芜不知如何作答,无措到慌张之际……
  前头啊呀一声,楚秀兰摔了。
  第23章 那……那可怕的小杜姑娘还在江芜的囚衣里掏掏掏……
  伏山县十里外,吃瓜的人倒在河滩上,幸运地击中难得的小片沙地,只在胳膊肘上嗑出一小块石头印子。
  都城忠武将军府,半空的酒壶倒在青砖地上,稳稳地砸中地砖,哐当一声摔得粉碎,未尽的酒水随着碎片四溅。
  薛梦华掩着鼻子推开武厅门,里头浓郁的酒气将她冲了个踉跄。
  “你这是大清早的就开始喝,还是昨晚喝到了现在?”薛梦华没曾想自己回娘家住了一晚罢了,原本说好不再喝酒的夫君又把自己灌成了这个德行,忍不住地伸手揪住了趴在桌上那人的红耳朵,“和你说话呢,范载志!”
  “娘子……娘子……呜呜……”范载志睁着一双懵懵的醉眼,一把抱住薛梦华的腰,开始嗷嗷:“我好难受啊娘子,呜呜呜……我真的好坏啊呜呜……”
  曾经的武状元,曾经在凉州立下赫赫战功,将漠西杀得连连溃退的忠武将军,这会儿哭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原本气都顶到脑门的薛梦华,缓缓松开了手中拧着的耳朵,轻轻揉了一下,叹气:“行了啊,都这么多天了,你还搞不明白坏的是谁吗?”
  “是她!是他们!”范载志猛地抬头,向北一指,又向西一指。
  似是毫无章法的醉酒乱指,薛梦华却知,也没指错。
  北边,是皇城,那以女充子骗了天下人十八年,害得那皇女流放,宫人杖毙,致使那些与皇女曾有关联的官员被贬的废后娘娘正在那处。
  而西边,是刑部大牢。十日前宫中变故发生后,被夺去太子名,改赐名江芜的废太子便是被关押去了那边。她这傻乎乎的从三品归德将军还没坐稳一整年,便被带累着又贬回正四品忠武将军的夫君,寻了好些门路想往里头送点东西,但都被拒了。西边的那些衙役,自然也是坏。
  只是,坏的又哪里只有衙役呢。
  薛梦华拍掉范载志还要往酒壶处伸的手。
  五日前,他们准备了些物资与银钱,想为那废太子与曾经的秦太傅送上一程。然而,都还没等他们靠近大牢的大门,就被人拦了。
  不止是他们,还有好几批人都被拦了。
  想来,之前的日子,往里面送东西送不进去的,不只是他们。
  就薛梦华能认得出的,就有两个秦太傅曾经的门生家眷贴身的仆从,都是大包小包,都被拦着赶到了街边小巷中。
  倒是另有些不知道何处的人,顺利带着包裹靠近了流放的队伍。
  流放队伍从远处走过,谁得了,谁空手一目了然。
  那大贪官孔家甚至得了两架驴车……
  若不是薛梦华拦着,怕是范载志得把拦着他们的人都打了,直冲出去连衙役带孔家人一起打一顿。
  如何打得呢,那拦着他们的,无须之人……
  人没打,这口郁气却是造下了。
  范载志与秦崇礼不同,他与废太子原本只有一日之谊,连正式的拜师礼都不曾有过,就只是陪六岁的孩童玩了一日,展示了一下实力,外加说了些故事。若不是丰州水患两人曾搭伴征集钱粮救助灾民,范载志不会似现在这般痛苦。
  痛苦啊,如何不痛苦。
  十多年前随口一言的民间小故事,那人竟奉为圭臬,铭记于心,认认真真练了十多年。
  他还在流放路上日日与那人争执该给什么样的人家题字,时常把那人怼得无言苦笑。
  他真的太坏了。
  便是他这么坏,到禾乡时,那人仍谦虚努力,与他们同吃同饮,一起刨过泥里的人,又一起背着沉重的物资走过牲口难行的崎岖小路……
  范载志,便是当时不满太子总爱接恶商捐的银钱物资,到了禾乡之后,也不得不折服于太子真的把人当人的言行。
  太子,一定会是个好皇帝,如果以后能受善驱恶就更好了。
  宫宴前的范载志,一直如此想着。
  而后,一切一夜倾覆。
  最让范载志难以忍受的,并不是废太子的女子身份,而是皇帝的态度。
  宫宴上,范载志的座位不前不后,恰能看清上座的帝王是如何龙颜大怒,雷霆之责。
  是生气,是愤怒……没有矛盾,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慌乱。
  说好的七子五女,帝心独归太子呢?说好的父慈子孝,对太子宠爱有加呢?
  从子变女固然荒谬,但那也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家有独女,爱妻女如命的范载志不能理解。而后在刑部大牢的种种,流放那日被拦住的事情,就让他更不能理解。
  去北地……什么都不带,是要她死在路上吗?
  即便薛梦华劝他,说也许不是皇帝的意思。但是能调动内监,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一种明知的纵容。就像是宫宴那日,皇帝询问甚至是纵容了揭发此事的二皇子处理太子,不仅同意了二皇子提议的流放,更是连二皇子说的“原准太子妃永安伯嫡女刘惜桐,举报有功该赏无须流放,太子失一妃可再赐一妃,让她前去北地亦不忘之前罪责”这种荒谬之言都同意了。
  说出这话的二皇子得意如一疯子,同意二皇子这些话的皇帝又如何不是呢。
  帝王是一国的风向,这些日子的朝堂,四面八方都是对废太子的斥责。
  便是那些曾经的太子少傅,侍读,侍讲……那些曾经离太子最近的人,也在如此说着。
  似乎大家都忘了,去岁她在丰州是如何力挽狂澜。
  范载志很痛苦,因为他发现,比起男女,他更在意的居然是那个人是不是把人都当人,他站在朝堂上,像是一百只鸡里的鸭子,格格不入,却又只敢把自己的蹼嘴藏好。
  他效忠的帝王是个无情之人。
  他看中的下一任帝王是个女子。
  他的同僚好像都和他在意着不同的事。
  与这些相比,从三品贬回正四品这种小事,范载志根本不在意。
  范载志很茫然。
  不过碍于薛梦华管得严,这是他第二次借酒消愁。
  “娘子,你回来得太早啊。”范载志一声长叹,伸手摸桌。
  薛梦华拂袖将桌上余下的几只酒壶都扫去了地上,乒乒乓乓一阵响后,是范载志抬起的茫然的眼。
  “你要是不想上朝见着那些人了,咱们就辞官归乡吧。”薛梦华理了理范载志乱成狗毛的头发,温言道,“我们没有办法改变这里,那我们就离开这里。”
  无法改变,就索性离开,多么好的选择。
  只可惜,有的人有的选,有的人……暂时没有。
  正午时分,衙役们将队伍赶进河边稀疏的林中暂休。
  在路上嗅觉增强过一次,并没有闻到此地味道的杜引岁,按下了对着一旁大树跃跃欲试的小团子。
  “没蛋,没蛋。”杜引岁揉了揉小团子的脑袋,脸一转,却是看见了个好东西。
  坐于板车的人行动不便,但她有很多可以用的“手手脚脚”。
  午休不过片刻,几个能行动的人便趁着去放水,少拿多次地将不远处那块腐木上的弹弹的深褐色云耳都摘了回来。
  这里人说的云耳,便是杜引岁从前认识的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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