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你休想!”
  晏元昭狠狠踢了铁门一脚,门痛叫一声,再无其他动静。
  “别白费工夫了。这门乃精钢所铸,非人力能打开。你喊也没用,这道门隔音效果非常好,木头一堆,库门一锁,没有人能听得见你们的声音,省省力气吧。”
  门又被哐啷踢一脚,“死老头,快点开门!”
  阿棠气得破口大骂。
  门后的人愣了一瞬,“竟然是个小娘子,可惜了。不过也好,晏大人,有女人陪你死,是好事。”
  晏元昭一拳砸上门,轰隆的声音淹没了岑义远去的脚步声。
  第84章 共死生“咱们死一起也挺好的。”……
  一片死寂。
  昏暗中油灯闪着微弱的光,不足以穿透这片阴惨惨的幽黑,却足够照亮女郎惨白的脸。
  “怎么办啊......”阿棠颤着声说。
  岑义走后,她试着大叫,踢门砸门,然而除了墙壁弹来的回声外,别无回应。
  晏元昭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着意地平稳,“会有办法的,别怕。”
  “我不怕,不怕,”阿棠带了哭腔,“不怕才怪!晏元昭,怎么会这样啊......”
  晏元昭抱住她,掌心重重地摩挲她肩头,“没事的,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再往前走走看看。”
  “天是不绝人路,可架不住有人想要你的命啊......”阿棠苦笑,心想她这回算是真正的舍命陪君子了,悲从中来,长长叹出口气。然而她发觉晏元昭扣在她肩上的手也在微微发抖,片刻前用拳砸门撞出来的血渍干结,凝成骇人的深红,不由叹到一半硬生生咽回去,从他怀里拔出来,强作镇定地嗯了一声。
  晏元昭牵上她的手,攥得紧紧的,举步向密道深处走去。
  他们逐渐适应了惨淡光芒下的昏晦,越走越深,根据走过的坡度看,现在已是地底下。寂静里两人呼吸声此起彼落,脚步沉沉,无言地压制着惶悚不安。
  密道两旁时或见散落的兵甲木料等弃物,两人起初见到,还会去翻验一番,如此几回后便不再理会。
  终于在走过百余步后,前方“豁然开朗”——从逼仄的昏暗,变成堪称宽敞的昏暗。
  那是一间方方正正的屋子。
  四面冰冷石壁,一门洞与密道相连。宽敞不仅在于达十数歩幅的墙宽,还在于足有两人高的顶。他们才从七尺高的密道里出来,皆觉眼前遽然开阔。
  走进去,地上依旧散着杂物,最显眼的是几个大木箱子。
  阿棠打量几眼,“这就是藏兵器的库房吧。”
  晏元昭挨个打开木箱,执灯照亮,里头分别装着数把弓弩、几十支铁头羽箭和叠在一起零零散散的分块甲胄,皆刻有庆州作的铭文。
  “看样子这些没来得及转移。”他道。
  整间屋子东西不多,却凌乱不堪,砖地上还有拖曳箱子的划痕,他们一路在密道也见过不少这样的痕迹。
  “所以说,李氏兄弟把兵器藏在木料里拉来,沿密道运进这里放着,等找到偷运出城的契机时,再原路拉出去。”
  “应当是这样。”
  “真是大费周章,累也累死。”阿棠道。
  “虽然麻烦了一些,但足够隐秘。”
  这间库房之大,藏匿几十箱兵器不成问题。只要运进运出时稍加注意,连木坊中的匠人都不会察觉。如此一来,几个链条上的运输和储存都极其掩人耳目,就是被人注意到有问题,也难以窥破全貌找到实据。
  这间暗道想来也藏得比他们所见更隐秘,被岑义故意暴露,好引他们进去。
  而岑义之所以这个时间殷勤来木坊探查,恐怕也是听说晏元昭过来,怕他发现暗道,才前后脚赶至,以此毒计消除后患。
  “城外货栈消失的那批兵器也是岑义所为,他听闻我来庆州,先去处理了货物,才赶至官衙见我。”
  “可他是怎么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城外货栈里的兵器?”
  “可能是那个被打晕的看货人,引起了他的警觉。出于谨慎,他采取了行动。”
  以这个精心修缮的密道密室来看,岑义做事很讲究仔细。
  阿棠的笑好像在哭,“你分析得明明白白,可都没有用了。”
  两人已举灯将整间库房走了一遍,照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出口。
  石头砌的暗室,更不可能现凿出一条路来出去。敲击喊叫全如石沉大海,响彻在空荡荡的室内,令人绝望。
  生门全无,唯有等死。
  “没吃没喝,估计三天就能死掉。等姓岑的来给我们收尸,我们早就发烂发臭了,或者变成一把白骨,能吓死人。”阿棠坐在一只木箱上,怔怔说道。
  “不会。”
  阿棠抬头看他,晏元昭眼神尚算镇静,但英俊的面庞一片铁青灰败,想来此刻她的脸色也是如此。
  “还有陆先生在外头,他见到我们失踪,会找到木坊来。以他之能,不难发现密道。”他道。
  然而岑义必也考虑到这一点,定会想尽方法掩藏铁门,不让他们有获救的可能。
  阿棠如此作想,觉得希望实在渺茫,可苦无他法,她站起去拉晏元昭的手,“那我们还是在密道口守着好,万一他来了,也能听到我们的声音。”
  女郎脚步飞快,拽着晏元昭一路奔到铁门前,附耳铁门细听。
  自然是声息全无。
  晏元昭一只手放在她腰上,轻轻地拍了拍,声音罕见地温柔,“不要急,陆先生就算来,也不可能这么快。我们先等几个时辰。”
  阿棠转了身,“晏大人,我真佩服你,我都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你还能这么淡定,说得和陆先生见面迟到我们等等他似的。你是真不怕死啊!”
  “我当然怕。”
  但他是个男人,还是她的男人,他如果在她面前流露出害怕,她会更怕。
  晏元昭找来两块干净的铠甲,铺在铁门前的地上,拉着阿棠一人一块垫着坐下。
  阿棠也知道现阶段保存体力最重要,乖乖坐在他旁边,她的手还在他怀里放着,他没有还给她的意思。
  油灯所剩灯油不多,晏元昭吹灭了灯,两人在黑暗里相依偎。
  呆坐一会儿后,阿棠声音细细地开口,“你说阴曹地府什么样啊,有这个鬼地方那么黑么?”
  她没有给晏元昭接话的空隙,自顾自接着道:“死很可怕,下地府好像又没那么可怕。地府里也有大官有平民,说不准阎王爷看你在人世间做官那么厉害,积了那么多德,也给你赐个地府官做做呢。”
  “......敬谢不敏,还是投胎为人更好。”
  阿棠不理,又道:“你长这么好看,倘若这么年轻就死了,黑白无常来勾你的时候都要啧啧叹息,不忍心勾你。”
  “那他们应该也不舍得勾你。”
  阿棠惊讶,“你是在夸我好看吗?”
  “嗯。”
  “谢谢你。”阿棠真心实意地笑,“原来这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脸颊被男人捏了一把,“你别咒我。”
  “都这般处境了,还需要我咒吗?”
  晏元昭没应声,阿棠也闭上了嘴。
  良久,黑暗里响起晏元昭低沉的声音,“阿棠,对不起。”
  阿棠不太自在,“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是我强要跟你进来的。”
  “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来木坊,也不该轻信岑义,我大意了。”
  晏元昭扪心自问,他从在陵州遇到她的时候,就开始头脑发昏,公私不分。他怕她跑掉,想要她时时在眼前,为此错误地把她带到庆州,还冲动之下让她跟来木坊。连翻检库房和进密道的时候,他一半心思都还在她身上,没去提防岑义,明明他身上有一些可疑之处......
  “还有之前的一些事......”晏元昭没办法讲了。
  阿棠蹙起眉,这样的晏元昭她很不适应,人之将死,其言倒也不用这么善。
  “你从头到尾就没有对不起我过。”阿棠干脆道,“反倒是我之前欺骗你利用你,给你添了许多麻烦。我们死在这里,得怪那个杀千刀的岑老头,你可千万别自责。”
  她如此说完还不够,拍拍他手,“咱们死一起也挺好的。要是一个人在这个鬼地方,早就吓也吓死了,两个人呢可以壮壮胆,走黄泉路的时候有个伴,不孤孤单单的。”
  说这话不啻于说她愿意陪他死。
  阿棠当然不愿意。
  她不怪他,只怪自己倒霉。非跟着晏元昭进来做什么?要是她在外头,说不定还能想办法搞了姓岑的,把晏元昭救出来。
  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点好听话宽慰宽慰他,纾解纾解自己,也给下一世积点德,别再年纪轻轻就不得好死。
  晏元昭显然感动得不轻。
  昏幽幽的密道中,阿棠眼难视物,却能清楚意识到他灼热的目光。
  她略低了低头,旋即感到他修长的手抚上她后脑,晏元昭的唇就这样意料之外似又期待已久地抵达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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