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未曾想走到扶阳,贼子寇城,他不忍一城百姓蒙难,顺手义举,赢了一个大侠名声。
后来是怎么从一个江湖游侠变成的大理寺职官?似乎是从晏翊钧办一件件奇案要案,屡屡以身涉险开始,陆子尧实在怕这位不懂武艺的好友哪天死在办案的路上,主动给他做护卫,护着护着,就同他一道查起了案子,维护起了人间正义。晏翊钧提出为他求恩旨,许他以流外入仕大理寺,他半推半就答应了。
岂料十余年间,好友先后身亡,他一个人当官又有什么意思,辞信一递,挂冠归去。不忘照拂故人子嗣,教他武艺,免步其父后尘。
往事峥嵘,多年过去,已不会轻易使他伤怀。
但此刻——
他看着眼前大口嚼着鸽子肉的小丫头,有些恍惚。
春波未绿,却见惊鸿照影。
她长得太像阿微了。
这回轮到阿棠小心翼翼地提醒他,“陆先生,是我不该问吗?”
“哦,没事。”陆子尧换上和蔼的神色,“你可能不知道,晏翊钧十几岁的时候,常年待在夷山上学琴,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他的。他当时在翻土播苋菜种子,我看他连耙子怎么用都不懂,就去教了他,一来二去成朋友了。”
事实是当时他的目光全被菜地旁仙姿绰约的女郎吸引了去,借口帮忙翻土想和她说话,但种了一下午的菜,没敢和她搭一句话。
阿棠忍俊不禁,“晏驸马富贵出身,四体不勤也正常。”
“是啊!翊钧还好些,元昭那小子可是真娇贵,身上带着不少他公主娘的毛病......”
陆子尧似是意识到自己提及长公主不太妥,及时打住,扫了眼桌上所剩无几的菜肴,道:“你吃饱了吗?要不再加点?”
阿棠很诚实地道没吃饱。
陆子尧叫了伙计过来,添了一道秋天的时令蒸蟹和一坛桂花酿。
“老夫爱喝几口小酒,小丫头别介意。”他道。
“当然不会。”阿棠笑道。
酒菜上来,阿棠身体力行地展现了何为不介意,她喝得比他还豪气。
陆子尧流露出赞叹之意,提杯相碰,“你这个小友,能喝酒,好啊!”
阿棠只是笑,圆圆的眼睛神采飞扬。
两人吃了一会蟹,陆子尧摇头道:“河东蟹不好,肉质太松,不如我家乡江南的蟹肥美。我小时候啊,经常下河捞蟹,捞上来就地一蒸,就着姜丝蘸醋,那滋味儿别提多美了。”
“好巧,我也是江南长大,也经常下河捞鱼捞螃蟹。”
不过她那会儿捞上来螃蟹都拿去市集卖,自己没吃过几回。
陆子尧呵呵笑道:“江南好啊,江南的小丫头都水灵。”
江南有桃红柳绿,有小桥流水,有碧蓝的春水,有美丽的姑娘。哦,除了美丽的姑娘,也有好看的郎君,还有好吃的蟹,香喷喷的桂花......
回想起少时和阿微讲江南好处时的笨嘴拙舌,陆子尧心中一哂。
阿微当时很给面子地说有生之年,她要去江南看看。
可惜,她的有生之年太短了。
对面的小丫头弯着笑眼啃螃蟹,陆子尧发现,她和阿微只是五官像,神态气质天差地别。
阿微从不会笑得如此灿烂,也不会去嘬指头上的油汁。她的笑容通常温柔娴静,动作从容优雅,和晏翊钧一样,两人看上去极为登对。
他那时还误会过。
要是阿微有这小丫头的性子,恐怕那几年也不会如此难熬。
陆子尧吞下一口酒,粗声道:“小丫头,你别嫌老夫多事,你性子天真烂漫的挺好,可别去给元昭做小啊!他官再高,给他做小也讨不了好。”
阿棠吐出一口蟹壳,脸颊飞上浅浅红晕。她和晏元昭睡一间房,落在陆先生眼里,显然意义不言自明。
有权有钱的男人停留异地,在当地找个娼家甚至良家养着用来暖床,这种事司空见惯。陆子尧或许如此理解她和晏元昭的关系,又或许真相信她是晏元昭的红颜知己,刚好交心又交身。不论如何,他没流露出鄙夷,而是真诚地给她劝告,阿棠已是非常感激。
侠士就是侠士,见的多识的广,心胸更包容。
“您放心,我不做小。”她坚决道。
“那就好。”陆子尧寻了根竹签剔牙,补充道,“应该也没想着做大吧?这个得要家世,而且他早娶妻了。”
阿棠赶紧点头,“我知道的,我不会跟他。等他离开河东,我们就一拍两散。”
“你想得挺明白啊。”陆子尧赞同道,“记得让他多给你点钱财,别吃亏。”
阿棠心道她若向晏元昭要钱,他肯定会气得跳脚,指责她这样做与娼妓何异。其实他不懂,青楼里的妓女遇到喜欢的男人,也会情愿不收钱和人睡,甚至还有的会傻乎乎地倒贴钱资助男人。
“好,我记住了。”阿棠笑道。
“听说晏大人四年多前成的婚,不久夫人就重病,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她试探道。
“嗯?这小子倒霉呗。娶之前人家没病,娶回来就病了,估计婚前没好好合八字。”
看他神情,听他口气,应当是不知道晏元昭夫人“重病”的实情。
阿棠放下心,看来晏元昭将此事瞒得很好,即使关系亲近如陆子尧,都不明就里。
陆子尧一连吞下数口酒,心里也有些难以道明的东西。
晏元昭开始做官后,他彻底遁入江湖,隔几年才回钟京看看。今年夏天他去公主府,才知道晏元昭四年前成了亲,娶的竟是那个人的女儿。
这能不晦气吗?
也不知道长公主是怎么同意的这桩婚事。
阿棠取来一只蟹腿,慢悠悠地吸吮着蟹肉,问道:“陆先生,您会和晏大人一起回钟京吗?还是说,您之后计划去别的地方?”
陆子尧把一盏酒直喝见底,出了个酒嗝,“老夫不和他一道,再过几天我往西边去,走大漠,出玉门,去西域看看。”
阿棠嘴里的蟹肉一下子变得鲜香数倍,都说西域
是个神秘之地,那里的瓜果如蜜一样甜,湖水会随着阳光变色,雪山在日头下金光万丈,还有各种新奇的番国,说着奇怪语言的人。
“真羡慕您。”她大胆问,“陆先生,您有妻室和孩子吗?”
“呵呵,老夫孑然一身,自在得很,哪里都去得。”
果然。
阿棠小口抿着桂花酒,心里暗暗打起算盘。
西域这样的好地方,她也想去瞅瞅,一个人太危险,不如抱个大腿。陆先生本事大,人还通情达理,不看低她,等这几天和他再混得熟一些,就求他收她作干女儿,跟着他闯荡一阵,可以的话,再求他教教她武功,好歹把她的三脚猫功夫升级成四脚猫。
一时间,面前这个头发斑白英俊犹存的半百男子在阿棠眼里,英勇伟岸之上,更兼一层奇货可居。
她捧起酒坛,给他满上,“陆先生,不瞒您说,我也如此,天地之大任逍遥,咱们继续喝!”
等两人回到官舍时,已是暮色四合。
一进小院,就有守门的小厮迎来,先对陆先生作了一揖,随后对阿棠道:“小兄台,晏大人请您到衙门去。”
“现在?”阿棠讶道。
“是,他吩咐小的,您一回来就带您过去见他,您快跟我去吧。”
陆子尧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阿棠,阿棠与他道了一声,就跟着小厮出去了。
她被小厮带到州衙一间房内,光线暗淡,晏元昭埋首案前,旁边站着两个掾吏听命。
她一只脚刚踏进门槛,晏元昭就早有所料般地抬起头,挥手叫掾吏出去。
待阿棠走到面前,他又低了头,漫不经心道:“你一整天都待在外头?”
“嗯。”
“和陆先生一起?”
“对。”
“都去哪里了?”
“中午去了酒楼吃饭,然后上了集市,还去看了打马球……”
阿棠觉得他好似在审犯人,本能地不喜,说到一半就不说了。
晏元昭微微抬了抬下巴,嗅到一丝淡淡酒气,“你又喝酒了?”
“我喝不得吗?”阿棠仰头回他,“只是小酌,又不醉。便是醉了,又有什么不行?”
晏元昭瞪她一眼,没再说话。
阿棠看他找她不像有什么正事的样子,找了张椅子坐下,从袖筒里摸出一只瘦瘦的纸袋。纸袋里装着一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她一路吃着回来,进官舍前觉得让人看见她叼着糖葫芦不太好,这才收在袋里。
牙齿咬破糖衣,山楂的酸甜滋味溢开,因为怕酸,阿棠每口都吃得很小心,仔仔细细地品尝糖葫芦的滋味。
她就这样坐在晏元昭面前,一言不发地吃了半炷香的糖葫芦。
第83章 死老头“晏大人,有女人陪你死,是好……
那半根糖葫芦在晏元昭的余光里一点点地短下去,直至最后一点沾在签子上的山楂肉被她舔干净,晏元昭也没等来她主动和他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