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尊严,唉,尊严!
晏元昭的尊严就那么高贵不容侵犯吗?
她的尊严早就不知道被人践踏多少回了。从小到大受人气被人欺,为了一粥一饭对人摇尾乞怜,为了活下去低三下四阿谀谄媚地讨好人,连对晏元昭的“勾引”也是做小伏低,曲意逢迎,若计较起来,她干脆不要活了。
他说要将她下狱,也不知下狱后会如何。沈宜棠除去杀人偿命这则,对刑条一无所知,她会挨板子么,会流放到岭南么,会被砍头么?
当初怎么就为了钱招惹上这尊大佛呢......
外头刚刚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持续没多久就消失了。片刻后,从木板缝里透进来的丝缕烛光也没了,柜里陷入彻底的黑暗与死寂。
沈宜棠哆嗦了一会儿,四肢愈发僵硬,她又冷又饿,又累又困,闭上眼睛,想象着热气腾腾的美味食物,昏沉沉地睡去了。
晏元昭睡不着。
躺在榻上,目光穿过黑魆魆的夜色,钉在漆衣柜上,几要看出个洞来。
此女刁滑,定不会安生。他以为她会喊叫哀求,然而自始至终,柜里毫无声息。
许久,秋夜渐凉,晏元昭垂下帐幔,背过身,兜盖上衾被。
斜月西移,更星闪烁,院中梧叶在夜风里轻颤,是三更天了。
素辉漫过窗棂,照见那拢得严丝合缝的帷帐悄然拉开一条缝,男人披上衣衫,脚步轻轻地下榻,走到衣柜前。
盯着紧闭的柜门看了半晌,晏元昭抬手推了推别门的短棍,缓缓打开柜门。
沈宜棠又梦见晏元昭了。
四年里小晏郎君入她梦的次数不少,多数时候风姿卓绝地负手而立,眼里笑意清浅地看她,她一边说着俏皮话,一边手游上他腰,银腰带玉腰带亮闪闪的,很是值钱,但又不如小晏郎君的腰值钱......
今晚梦里的晏元昭很朦胧,很模糊,幽幽的一团影,看不清面容。
难道因为她被关在黑窟窿似的柜子里,梦到的晏元昭也是黑不拉几的么?
面容模糊的晏元昭似乎在看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专注地看她。她若是一朵含苞的花,被他这样看着,必忍不住绽放。她若是一朵盛放的花,被他这样看着,必忍不住含羞合拢。
高升巡察使的晏元昭恨她厌她,梦里的晏郎君却是可以亲近的,沈宜棠吸了一下冻得冷透的鼻子,迎着他的目光,软软地叫了一声晏大人。
晏元昭惊了一惊,她竟然醒了,还这么厚脸皮地唤他。
声音甜甜腻腻,带着点鼻音,像是撒娇。
她怎么敢对他撒娇的?
晏元昭气道:“不许这么叫我。”
不许这么叫,又该怎么叫?
沈宜棠努力想了想,自认为找到答案,脆生生地叫他:“夫君!”
晏元昭登时僵住。
沈宜棠等了半天,不见他答话,她失去耐心,耷拉着小脸诉苦,“我好冷......”
边说边曲起被捆缚的双腿,上身前倾出柜,向他怀里扑去。
晏元昭豁然明白,她又在勾引他!
这个骗子眼见要被他关进大牢,逃跑无望,就冲他撒娇卖乖,投怀送抱。简直不知羞耻,不可理喻!
她以为他曾经喜欢过她,和她有过肌肤之亲,就会对她垂怜,放她一马么?
那是太看轻他了。
美人计,他中过一回,就不会再中第二回。
晏元昭嘴边勾出冷笑,在她扭成麻花的身子扑来的一刹那,身子向旁一移,避过了去。
沈宜棠失去平衡,前额撞地,重重地歪倒在青石砖地上。
第57章 金屋娇“你又在骗我,你有男人是不是……
晏元昭难以理解地看着倒在地上不动弹的女人。
她傻吗?看到他躲开,还直愣愣地扑来。摔了也不起来,难道还等着他扶她?
他当然不会如她意。
然而晏元昭等了大半刻功夫,都没见沈宜棠动一下。
不会摔晕了吧?
晏元昭沉着脸捞起她,她半点力不出,软软地贴在他胳膊上,双目紧闭,口中喃喃。
晏元昭研究半天她的呼吸,确认她是睡着而非昏迷。贴耳去听,辨出她嘴里叨叨不休的是好冷两字,一边说,一边往他怀里拱,抱上他的腰。
她手脚确实冷得像冰,他摸一下都觉凉意渗人。
晏元昭木人一般蹲在柜前半天,最后脱下外袍,披她身上。
翌日天光大亮,白羽在外间候得晏元昭洗漱出
房,看到郎君神色疲倦,眼下有淡淡乌青,心里又是一阵情绪复杂。
“郎君,曲大人派人来问,今日要不要他备车送锦瑟姑娘回去。”
“不必。”
白羽微怔,“那让他后日备车?”
晏元昭道:“哪日都不用备,告诉他这个舞姬我要了。”
白羽大惊,“您是说要让锦瑟姑娘一直跟着咱们?您要把她纳进府?”
晏元昭不答,另吩咐道:“你今天去城中店铺买件女式衣衫,不用挑样式布料,能穿即可。卧房谁都不许进,里面人要是叫喊,当没听见。”
“......是。”
白羽惊疑不定地退下。
日光丰裕,衣柜里也亮了三分,唤醒呼呼大睡的柜中人。
沈宜棠睁开眼皮,四壁灰暗,四肢蜷缩,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一夜过后,精神尚好,但身上酸乏有增无减,脖颈僵硬,双腿似铅重,屁股尤其痛。左额还莫名有隐痛,摸了摸,鼓起好大一个包,怕不是睡着时乱动撞到了柜子壁。
她叹口气,睡监牢都比睡柜子来得舒服,晏元昭实在很懂折磨人。
似乎受现实影响,昨晚梦里的晏郎君也对她不好了,她身上冷,想要他抱,他却不肯。她求了他好久,都被他推开,只是勉强为她披了衣裳。
沈宜棠心想以后还是不要再梦到他了。
梦外她求他,梦里还求他,忒委屈。
她试着挪动屁股半躺下来,举起蜷曲的双腿,向一侧柜壁贴去。双腿完全打直的那一刻,她舒服得长叹一声。
“你在做什么?”柜门突然洞开,晏元昭垂头冷眼看她,“滚出来。”
沈宜棠收起双腿,手脚并用费劲儿地爬出衣柜。
这其间,晏元昭走出卧房,回来时手里拿着张胡饼。
“吃了。”他张手扔给她。
沈宜棠眼疾嘴快,竖起身子探头一叼,稳稳用嘴接住。
晏元昭瞪她,“你是狗么,不会用手接?”
她两只手只是绑在一起,又不是不能动。
沈宜棠大口撕咬胡饼,顷刻间下肚半张,这才答他,“可能是吧,毕竟人不会睡在衣柜里。”
晏元昭闻言,将袖里另一张也准备给她的胡饼捏成几片,丢进渣斗。
“晏大人,有水么?”沈宜棠吃完,巴巴地看他。
晏元昭觉得可笑,“你想让本官给你倒?”
沈宜棠摇摇头,屁股擦地,一摇一挪地蛄蛹到桌案,双手颤颤巍巍拎起茶壶。
晏元昭眉头拧起,她衣衫染了不少脏污不说,臀腿那块儿,眼看就快被磨破了。
“郎君!”白羽在外头敲门。
晏元昭出来,将门掩上,才道:“怎么了?”
“曲大人说您喜得佳人,他也为您高兴,会仙楼那边他会打点好,不用您操心。另外他让人送来了一些女子首饰、衣裳,还有两个丫鬟,给您和锦瑟姑娘用。”
“衣裳留下,其余全退回去。”
“是。”白羽应下,小心翼翼道,“郎君,您昨儿说今日辰正一刻去陵州衙门视事,现在已经辰正两刻了。”
晏元昭沉吟,“不去了,午后再去。”
白羽拿来曲岱送的衣匣子,目睹郎君接过后转身进卧房,又一次紧紧关上隔扇门。
白羽心里很难平静,郎君上一回这个时辰还待在卧房,还是大婚第一日的早上。
晏元昭锁好门,回头看到沈宜棠蹲在桌旁,吸溜着鼻子问他,“晏大人,您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关进牢里?是下州府监狱还是押我回京?”
“你急什么?”晏元昭放下衣匣,“虽然本官不想再看到你,但有些事还需从你嘴里问出来。”
沈宜棠道:“您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晏元昭没说话,提起她两只手放到案上,给她松了绑。两只雪腕被勒出几道红痕,瞧着格外狰狞,晏元昭眸光在上面短暂一停,旋即移开。
“脚上的,自己去解。”他道。
沈宜棠低头解绳,晏元昭打开衣匣翻曲岱送的衣裳,一翻一个不满意。
大红绣鸳鸯裹胸,薄到什么都遮不住的透明纱衣,又紧又小样式奇异的亵裤......曲岱送的都是什么东西!
沈宜棠脑袋凑过来,好奇道:“给我的衣裳吗?”
晏元昭瞥她一眼,合上衣匣,从角落他自己带来的衣箱里找出几件丢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