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胡舞?”晏元昭抬起头,他赴过不少宫廷宴乐,自然知道这是怎样一种舞,舞女面似妖姬,袒腰露足,毫不庄重。
  “非礼勿视,有伤风化,不如看鱼。”他道。
  “我也猜你这么想,哈哈!不近女色,不耽风月,晏大人不愧为君子,不愧为我辈之典范啊。”
  晏元昭又有些僵硬。
  他离池远了几步,与张甫玉沿着园里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并行。
  “张副使,”他边走边道,“有件事我要和你说一下。”
  “什么事?”
  晏元昭振振袖子,正色道:“我此行来河东,奉陛下密旨,另有要事去做。考察河东吏治民情等巡察使的事务,恐怕大部分要交由你来负责。”
  张甫玉愣了愣,“是何要事,不能说是吗?”
  “不错,此事机密,本官不能多言。陛下以河东巡察使的名义派我来办理此事,也有掩人耳目之意,因此还要拜托张副使帮忙遮掩,不对外透露本官行踪。”
  晏元昭说得郑重,张甫玉也肃容应下,“好,晏大人请放心,下官一定尽职尽责,绝不多话。”
  晏元昭淡笑,“有劳。”
  隆庆帝与他议定前往河东之事后,他自行择选了素昧平生的张甫玉为副使,就是看中其为人厚道,为官勤勉,可以将职事托付给他。
  一路同行,晏元昭确实觉得张甫玉不错,只除了一点,太爱恭维人,且每一回的恭维,都让他心里泛起一些不舒服。
  张甫玉问道:“晏大人方才提到行踪,此乃何意,可是要离开陵州,去往河东他地?”
  “不错,我会将使府大部人员留在陵州,只带三两随从前往——”
  曲岱矮胖的身影映入眼帘,晏元昭的话戛然而止。
  “晏大人,您在这儿啊!”曲岱几步跑过来,“鄙府招待不周,还请您原谅。”
  原来曲岱左等右等张甫玉不回,心中焦急,干脆自己找来了。
  晏元昭礼貌颔首,“曲大人不是招待不周,而是过于周到,晏某有些消受不起了。”
  曲岱咂摸着这话好像是在讽刺他,但看人神情,又似乎没这层意思,一时尴尬不知如何接。
  好在晏元昭没再难为他,主动抬步向宴厅方向走去。
  三人走到月洞门,忽听见门外一声清脆女声。
  “曲三郎,你明明说只要我摘下面纱给你看一眼,你就放我离开的,堂堂刺史府的郎君,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呀!”
  脑中轰然一声响,晏元昭钉在原地。
  第54章 重相逢她完蛋了。
  有一瞬时间仿佛停滞了。
  晏元昭听不见曲三郎答了什么,也不知道张甫玉和曲岱在旁说了什么,耳边只一句又一句地灌进熟悉的清甜声音,那是他曾经很喜欢的声音,像流莺一样的声音。
  “你说方才我跳舞的时候对你笑就是勾引你,可我对所有人都笑了,又不只你一个。”
  “曲小郎君,你是刺史大人之子,身边定然不缺佳人相伴,干嘛非要我陪?”
  “曲大人请我来给巡察使大人献舞,我这身子,当然是留给巡察使大人的,你如此强迫于我,曲大人同意吗?巡察使大人同意吗?”
  月洞门外,沈宜棠越说越烦躁,曲家这位油头粉面的郎君不知怎的瞧上了她,非要看她面纱下的真容。她想自己又非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给他看看,估计他也就对她没什么兴趣了,便爽快答应了。
  谁知看了她的脸后,曲三郎更来劲了,不依不饶要和她“共赴巫山享鱼水之欢”。
  要不是顾忌会仙楼,不能给桑千娇惹麻烦,沈宜棠才不和他啰嗦,直接溜之大吉。没法子,只好搬出位高权重的巡察使大人来吓吓他,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果然,曲三郎面露犹豫。
  沈宜棠满意地重新钩上面纱,正要转身走人,忽然听到一沓重重的脚步,紧接着左手腕子猛地被一只有力的大手钳住。
  “哪来的登徒子——”她下意识骂出来,却在抬头看到那张脸时,霎时僵住。
  锋利的剑眉,冷冽的双眸,像幅画儿似的男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宜棠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他,任他的手颤抖着揭掉她的面纱。
  温热的触感从耳际缓缓擦到下颌,沈宜棠喉咙失声,而被他手指滑过的每一处肌肤都在尖锐沸鸣。
  她完蛋了。
  她看到他眼睛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几要将她撕碎的戾气。
  沈宜棠此刻却连挪动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对面的曲三郎茫然地看着晏元昭,“晏大人,您这是?”
  在和她抢舞姬?
  晏元昭将面纱攥手里揉成一团,此时方转头冷冷地看了曲三郎一眼。
  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
  曲三郎顿时噤声。
  张甫玉和曲岱也一头雾水地过来了,张甫玉还没琢磨明白晏元昭的奇异举止,曲岱已反应过来,赔笑道:“晏大人,犬子无状,冲撞到您了。”
  说着推了曲三郎一把,“你个逆子,快给晏大人赔不是。”
  曲三郎莫名其妙,还是正襟对晏元昭行了一礼,低声道:“请晏大人宽宥。”
  晏元昭没理他,目光又落回舞姬身上。曲三郎也急急地看她,小美人手腕仍被晏元昭紧扣着,人缩着脖子瑟瑟发抖,快要哭了似的。
  曲三郎的心顿时揪得紧了。
  曲岱自觉对这种情形心领神会,呵呵笑道:“晏大人,这是刚才在宴席上跳舞的舞姬,名叫锦瑟。您要是中意她,下官立马派人为她沐浴梳妆,今晚就让她去您房里伺候。”
  一旁的张甫玉皱起眉头。
  曲岱真是胡来,晏元昭如此洁身自好的君子,怎么可能收个风尘女子?
  果然听见晏元昭断然拒绝,“不必。”
  张甫玉正欲开口打个圆场,却听晏元昭继续道:“本官现在就要她,失陪了。”
  说着就试图拖拽舞姬离去。
  曲岱惊讶道:“晏大人,您不继续参加宴席了吗?”
  他没等来晏元昭的回答,因那先前乖顺的舞姬锦瑟突然开始剧烈挣扎,拼命要从男人的桎梏里逃开,晏元昭分毫不让,大手掐着她腰将她双臂反剪在后。
  推拉之际,舞姬的短披风滑落几寸,雪白圆润的肩头露出来,瞧着又香艳又可怜。
  舞姬带着哭腔大声喊道:“曲三郎,你救救我呀,我不想跟他,我情愿和你——”
  声音戛然回收,晏元昭手捂她嘴,敛上披风牢牢裹住她上半身。
  曲三郎被她这一嗓子激得浑身血液上涌,看来小美人刚才对他牙尖嘴利是在和他调情,比起粗暴的巡察使,她更愿意伺候他!
  “晏大人,请您不要唐突佳人!”曲三郎怒道。
  曲岱扬手拧他耳朵,“臭小子,谁准你说话了?”
  晏元昭恍若无闻,仿佛失去了所有耐心似的,铁臂一揽,干脆将死命挣扎的舞姬打横抱起,再不废话一句,大踏步地向他暂居的小院方向走去。
  娇小的舞姬几乎全被他宽大的紫袍拢住,众人只看到他脚步生风的挺拔背影,听到舞姬脚腕上的金铃一路叮叮当当地响。
  好一个
  贪色的巡察使。
  张甫玉满脸震惊,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曲岱倒是比较淡定。
  看来这位仙人一般的天子钦差也只是会装而已,装着清心寡欲,其实好色如狼,半刻都等不了。
  虽没回宴席有些不给他面子,但毕竟收下了他呈上的美人,曲岱很是心安,好似两人之间签下一道契约,他和这位长官站在了同一条船上。于是心如止水地训儿子去了。
  离得春明园远了,沈宜棠被晏元昭锢在怀里,仍在竭力扑棱,腕铃狂响,引来下人侧目又纷纷垂头避开。
  “你放开我!”沈宜棠扯着嗓子,“曲三郎,救命呀!”
  晏元昭脚步不停,揽着她腿弯的那只手滑上她光裸的脚踝,解下了铃铛,顺道狠狠捏了一下她踝骨旁的小窝。
  沈宜棠吃痛,低低呻吟一声。
  晏元昭低头,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给我闭嘴。你就算叫得整个河东都听见,也没人敢来救你。再折腾,你会死得更惨。”
  沈宜棠顿时安静不动弹了。
  晏元昭抱着她走入暂居的院落,天井里秋明和连舒正在切磋功夫,白羽在旁嗑瓜子,几人见到主子抱着个女人回来,齐齐瞪圆眼睛。
  躺在郎君怀里的女人发丝凌乱,盖住了脸,仅两只小巧的银边红绣鞋垂在郎君袍子边角,隐约露出一截玉白的脚面,微微地荡。
  白羽见郎君欲进主屋,顾不得其他,赶忙小跑着去给他开门。
  没等他跑到,就听得一声结实的巨响,晏元昭抬脚踹开主屋门扇。
  旋即又是一声巨响,这回是门被踹合上。
  三人面面相觑,白羽喃喃道:“郎君想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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