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谢老太太如是说着,身子不住地颤抖着,本就苍老的面容被这几日病疼折磨之下,面上沟壑愈甚。
  “是,她不配,她不配。”于嬷嬷顺着她的话,道:“尸体咱们是看到了的,她真的死了,连那孽种也一道死了的!”
  谢老太太缓了许久,忽道:“当年经手的人,都处置了吗?”
  “咱们王爷亲自着人处置的,一个不留,不会有人透出郡主的秘密。”于嬷嬷压低了声音,“郡主先歇上一歇,老奴守着你。”
  “不行!”谢老太太忽将身侧之人推开,“你去寻人,杀了那个秋氏,一定要杀了她!”
  于嬷嬷连连应下,又宽慰了几句,这才离开。
  待出得院子,她招了左右过来,让人皆离主屋两丈远,绝不可随意入内。
  屋内充斥着苦涩的汤药味,谢老太太松散着发坐在床榻之上,此时的她毫无半点侯夫人的仪态,更像是一具离死不远的槁木枯骨。
  她光着脚下了床,一步步踏在寒冷的砖石之上。
  “你不肯放过我是吗?”她行至屋内的菩萨像前跪下,而后又执起了香案上的佛珠,“菩萨保佑,她回不来的,她回不来的,不要叫她回来。”
  秋蘅躺了一日,到了夜间着实睡不着了。
  她披了衣裳坐到绣架跟前,因是心思不静,不过几针她就直接弃了。
  左右静不下这心,便也不必无端靡费丝线。
  秋蘅半倚着窗棂,瞧着外间空无一人的街市,心中愁思不解。
  若当真如那厮所言,自己是兰夫人所出,想来谢老太太是不死不休的。
  先时,她还觉得在都城之下谢府会忌惮一二,如今想来,怕是无论自己去到何处都脱不开追兵了的。
  秋蘅将近几年的时日仔细想了想,自己似乎一直在躲。
  离开路家她自是为求活命避开,离开夏县,她也是为得存生机而逃开,现如今到了都城,她竟还是想着要逃开。
  而那谢老太太,又怎会是个教她能逃得开的人?
  秋蘅蹙眉苦思,神思倦怠,不多时,她便听得外间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响起。
  秋蘅心下不安,连忙去妆台处取了那厮给的木簪子在手。
  她才将木簪攥在手里,就见一行黑衣蒙面做刺客打扮的练家子闯了进来,秋蘅后退几步,见他们已然拔刀前来,这便直接从窗台处纵身跃下。
  她宁可摔断了手脚犯了禁,也好过送命在这些人手中。
  可她未有等到自己身子倒在冰寒石砖上的痛楚,倒是整个身子撞进了一个带着热意的硬物之上。
  秋蘅心中大骇,这便拔了簪子朝着揽着她那人刺去,立时,那股子血腥气充斥了她的鼻息。
  “蘅娘果然心狠,这防身之物到底还是落到了我自己身上。”头顶传来的沙哑声音让秋蘅愣了愣,她这才抬了眸,见那厮一张可怖的玄铁面具在月光下泛着阴森的寒气,当即便松开了拔着凶器的手。
  “大人?”
  不多时就有天禄司中人从内将八表须臾的铺门打开,那厮怀抱着秋蘅,这便抬腿迈了进去。
  屋内一片狼籍,那行刺客已叫天禄司中之人尽数捉了,每个人的面巾都被扯了,个个口中都被塞了一块巾子。
  十六瞧见那厮胸口插着的物件,心道这小娘子果真是个心狠的,竟是连敌我都分不出来。
  十六虽如是想着,却也不不提,只言道已将人尽数活捉了。
  那厮应了声,只说了句候着,这便揽着秋蘅一并上了楼。
  第61章 不走了我想了几日,却也没能替自己寻……
  秋蘅一颗心悬了许久,如今见着满屋熟悉的陈设,这才稍稍安下几分心。
  她抬眸看去,又见那厮胸口还插着那簪头,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这方道:“大人放我下来,我给大人包扎伤处。”
  那厮未有言拒,这便将秋蘅放下,任她去寻室内的伤药罐子。
  秋蘅将伤药与干净的巾子取来,又见他伤在胸膛之上,这便有些踌躇。
  那厮瞧着秋蘅如此模样,自顾将胸膛上的凶器拔了,道:“蘅娘不必麻烦,不过就是破了皮罢了。”
  秋蘅听罢方抬眼眸便见那伤处泅湿不少,心道终归是自己伤的人,合该处置了才是。
  她一面想,一面走上前将那厮推到床榻上坐定,这便自解了他的衣衫替他料理伤处。
  那厮想是日日过着刀剑加身的日子,身上大小伤处满布,有些痕迹已淡,有些还留着狰狞的面目。
  秋蘅面上微热,这便也不敢再仔细瞧了去,只取了清水将他的伤处清洗,随后又上了药物与他包扎,这才退开去。
  那厮竟也不多言混话,只在秋蘅退开后自顾理了衣衫。
  秋蘅听得身后衣料声止,这才道:“是谢家的人,还是敬王府的人。”
  “敬王府的暗卫。”
  秋蘅忽长叹一声,这方转过头看向那厮。“大人今日能带这么许多人前来,想来不单是为了护我一命,而是身负重责。”
  秋蘅在岷州时事涉其中,依着天禄司的行事,定是要早早除了才好。
  这些时日这厮都是独自前来,其中皆是做一身寻常黑衣刺客装扮,想来也是为避开天禄司的耳目。
  若这厮今日只带了几个亲信,便也罢了,可她方才匆匆一扫,屋内竟是站了十余个天禄司之人。
  这等阵仗之下,想要不走露风声怕是难矣。
  而这厮如此不管不顾,且先不论他较自己有几分真心可大于他之官途,单是为他自己性命着想,秋蘅便觉这厮断不会行此等糊涂之事。
  思来想去,唯有宫中要对敬王府出手,这厮才会如假公济私带人前来。
  “蘅娘果真聪明。”那厮颔首,道:“敬王府一直暗中结交几个手握兵权的朝臣武将,内里也行私军械之事,只奈何尚未拿到实证。”
  朔风自窗外灌入,屋内烛火立时明灭几许。
  秋蘅忽冷冷笑了一声,随后道:“我与大人
  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
  “我回谢府做我的庶出三姑娘,忠勇侯府,我自会料理。作为交换,大人需将敬王府处置了,他日若是路家回到都城,旁人生死我不管,只需护住路夫人便是。”
  秋蘅很是明白,在这世间她既得罪了高位掌权者,无论她逃到何处,都是逃脱不开的。
  既是如此,倒不如直接借着谢家姑娘的身份,暗自与这厮结了盟去,也好将这起子杀心祸患都给处置了。
  黄狸奴听罢,又忆及秋蘅前几日的言语,道:“蘅娘可想清楚了,若是回去,蘅娘再也无法过那安生日子。”
  “我从来也没得到过安生的日子。既然她们都要我死,那我偏是要活在她们跟前,好教她们日日惊惧受怕。”
  那厮略略叹气,道:“那我吩咐人将那媪妇放出。”
  “大人不可。”秋蘅出言阻止,“大人既得了这些活口,不若再做一场戏吧。大人自是有手段能叫谢侯查了端倪出去,那时,大人再嘱手下之人假意刺杀那嬷嬷,随后将这行敬王府的刺客抛出。”
  “谢侯亲信之人自是会将人证物证一应带回去。相较起大人在旁言说,妾觉得,不如让谢侯亲近之人言说更是可信。”
  秋蘅见那厮立在原处,笑道:“大人现如今不再属意我了吧?大人属意的是一个温良贤惠之人,可我不是。若大人现如今还对我有几分意味,不过也就是因我这副容姿罢了。”
  “待年华老去,岁不与我,这副容姿不在,大人自也不会再费心神到我身上了。”
  左右不过是离了这安生日子,再将昔日在路家时的假面皮一一拾起来继续用罢了。
  既然她们不许自己平淡度日,那她们自也别想有安生时日。
  那厮听罢,只上前来将秋蘅拦腰拥入怀中,一双铜铁般的长臂将她紧紧箍住。“蘅娘说,我从未真心替你想过,我想了几日,确实也没能替自己寻出一个借口来。”
  “我心知蘅娘说得一切都对,我自觉对蘅娘很是上心,却独独没有问过蘅娘是否愿意。对不住,我会改,我不会再强逼着蘅娘了。”
  秋蘅听罢这席话,心中尚未将这话琢磨出味来,那厮便已将她放开,这便自顾走下楼,吩咐人将那行刺客尽数带走。
  秋蘅心忧秋媮,这便疾步下楼,去往后院寻秋媮。
  她孤身入内,见秋媮好端端躺在床榻之上,身上未见有伤,这才安下几分心。
  她料今夜不会再生事端,这便也回转二楼歇了。
  经了这样一场,秋蘅本以为自是会睡不安稳,却不料一夜无梦,等她第二日醒转之时,已是天光大亮。
  她自顾揉了眼起身梳妆,却见妆台之上横了枝红梅,她将这红梅取了,自顾插入屋内的一个长颈瓶中,这便开始微理云鬓。
  秋蘅这厢收拾妥当,提裙下楼之时,却是见辅内一众物件都已各归其位,仿若昨夜那一场事端无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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