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可她若同谢家并无干系,那对咱们而言就是祸患。你想,父母对你母亲多有执念,院中一直悬着你母亲的画卷。”
  “如今陡然出了一个这般相似之人,若是父亲将她纳进府来,届时再生个一儿半女出来,那世子位就绝对是那竖子的了!”
  谢逸听罢,道:“父亲这把年岁了,还能生?”
  “你这混帐东西,能不能听一听紧要的话!”冯氏气急,自己一生要强,怎么就嫁了这么个无用的东西!
  “夫人,这话很紧要呀,父亲这年岁较我还大上十几岁,他还能生?”谢侯这等年岁,若是还能再生得出来,那可不是身体好得过了头了吗?
  谢逸觉着,自己这等思量,很是紧要,很是不错。
  “滚!”
  秋蘅回到八表须臾之后,左思右想皆觉得事有蹊跷。
  是夜,她左等右等,不见那厮来寻自己。
  独坐一夜之后,秋蘅决意还是得早早将这事了结了为好,这便与秋媮言说要出去,待离了铺子便径直去了四方雅舍。
  秋蘅去往掌柜那处,也不会拐弯抹角,道:“我要寻何人,想来掌柜必是清楚。”
  那掌柜自是得过黄狸奴的信,这便连连应着,直叫人引了秋蘅去三楼稍坐,自己又嘱人去给那厮递信。
  秋蘅在三层枯坐许久,期间只有人上来送些饭食果露,再无其它。
  秋蘅心事重重,自也无心饭食,只摆了手叫他们都撤回去,这便独自倚在凭几之上。
  因是先时就不得安睡,又枯坐许久,不多时秋蘅竟也泛起了困意,这便倚在凭几之上浅眠一二。
  待到那厮来时,外间已然宵禁。
  黄狸奴行至秋蘅身旁,这便将她揽入怀中,自顾朝着里间床榻行去。
  秋蘅因他此等动作稍稍抬了眼,入目是一张可怖的天禄司玄铁面具,惊得她立时清醒直拍打着那厮让他放手。
  黄狸奴并未理会,只径直将她摆到床榻之上,又见她坐定之后不住地揉着自己的脖颈,道:“困了就上榻来歇着,独自倚在凭几上,最终不还是自己吃了这苦去?”
  秋蘅不愿与他在此厢事上争论,这便一面揉着脖颈一面道:“你昨日缘何非要我做如此打扮去谢府?”
  那厮与她同坐一处,随后抬手欲帮着秋蘅去揉,秋蘅下意识便将他的手拍开,正色道:“大人先回答我。”
  那厮低头看向她,道:“蘅娘便不曾想过自己的身世吗?”
  第59章 自以为是这算什么情深意重,这又算哪……
  秋蘅愣了愣,委实没有想过这些。
  她七岁时便知自己是被路家二房寻来的弃婴,如此乱世之下,她的父母既弃了她,自也是不想再与她有所干系了。
  既是如此,她又何苦再去寻,不若自己独身将日子过活好来得更为紧要。
  但此时她见黄狸奴提及,又忆起谢家一众女眷的神色,忽道:“大人莫不是想说我与谢家有所关联?”
  那厮点了头,道:“谢侯少时曾属意一乐籍女子,那女子名唤兰清,人如其名确是个如兰般的人物。她原也是官家姑娘,只因族中获罪,这便也一并被牵连入了贱||籍。”
  “谢侯对她情深不渝,偏那时他亦年少,无力与老侯爷抗衡,只得娶了年长自己五岁的敬王之女。后来,谢侯终于承继爵位,有了实权之后,这才让心上之人脱了乐籍。”
  “谢侯怕谢老夫人会暗中加害兰夫人,自是将她守得如珠如宝,直到兰夫人诞下长子之后,才迎进侯府当了贵妾。谢老夫人身为敬王之女,眼见自己夫君在外瞒了这么些年,自是心中愤恨。”
  “兰夫人入府之后,谢老夫人就命人依时依量给兰夫人日常吃食中下了避子汤药。虽谢侯盛宠兰夫人多年,兰夫人却也只得了谢逸这么一个儿子。”
  “再后来,许是见兰夫人年岁已长,谢老夫人料她无力产子,便也歇了这份心思。”
  “不想,兰夫人四十余岁之时,却传来了喜讯。谢侯老年得了这消息,自是欢喜,更是日日将兰夫人带在身侧,一应吃用之物都要先请医官查验过后才肯让兰夫人去碰。”
  “谢老夫人不满她老蚌生珠之事,却也再无下手之机。直到那日,临阳大乱,谢侯领命御敌。彼时兰夫人已有八个月的身孕,医官言她年岁已长,绝计不可再行舟车奔波之事。”
  “谢侯这才放了手,将兰夫人移至别院,又另嘱了亲信之人守护。谢侯以为如此便是万无一失,可他再行回到禹南之时,兰夫人已然身故,死无全尸不说,腹部也叫人剖开,一旁躺着个已死的男婴。”
  “谢侯悲痛不已,心中虽疑是那谢老太太所为,却也因自己临阳战罢,头顶悬剑,谢氏一族生死皆得靠敬王府来言说。”
  “所以,谢侯便也按下不提了。”秋蘅不免冷哼一声,什么情深意笃,到最后得遇生死大事跟前,不都还是舍了已故之人,独去想着自己的死活了吗?
  黄狸奴道:“是。谢侯只能按下不提,却也心存芥蒂,更是久不肯立谢远为世子。若非谢逸过于无用,世子位早就是二房的了。”
  “既然如此,那我又与谢家有何干系?”秋蘅不解,那兰姓姨夫人既已身故,她腹中之子也已不在,自是与自己再无瓜葛了才是。
  “因为这兰夫人并非是一个柔善可欺之辈,她也如蘅娘这般,性子野得很。”
  那厮如是说着,这便抬手替秋蘅揉起了脖颈。
  “兰夫人知晓谢老太太绝计不会允她产下孩儿,在那夜外间起事之时,她便与心腹嬷嬷一同自暗道偷跑了出去。”
  “彼时兰夫人已要临产,她自知自己再无生机,这便让心腹嬷嬷抱着婴儿离开。那嬷嬷抱着婴儿一路逃到了盛溪,却又遇上盛溪战乱,这才与那婴儿分开了。”
  秋蘅听得盛溪二字,自是能想到,当年,路夫人便是自盛溪将她带回。“大人是说,我是谢侯与兰夫人的女儿?”
  那厮微微颔首,秋蘅又道:“即便我那时也在盛溪,大人缘何就觉得我必定是谢家血脉?”
  “一则,是因为蘅娘与那兰夫人容貌生得很是相似。二则嘛,”那厮忽将手伸到了秋蘅左肩,“蘅娘左肩下,是否有一道伤痕?”
  秋蘅闻言,不免抬手抚了上去。
  这道伤痕她自幼便有,先时路夫人言说许是逃难路上被旁人划的,秋蘅听了便也不多想,毕竟兵荒马乱之时,谁还有心思去顾及这等小伤口。
  “不过就是一道小伤口罢了,也能成为凭证?”
  “自然。”那厮忽松开手,道:“因为兰夫人生产之时并不顺利,而她前无生路,后有追兵,怕这孩子也与自己一道没了生机,她是忍着疼痛生生活剖了自己腹部,才取下来蘅娘。”
  “她素来未曾拿过刀刃,下手之时没有分寸,这便伤到了蘅娘。”
  秋蘅听罢,一双秋水眼眸已然满是水气,身子更是不住颤抖。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父母只是因这乱世无法存活,所以才弃了她,却不晓自己生母竟是活生生剖开自己皮肉才保下了她的性命。
  为什么?为什么这该死的世道便是要如此欺负人呢!
  谢老太太容不下兰夫人,谢侯自以为将兰夫人护得很好,他们一个两个,哪一个不是有份害死兰夫人的呢?
  谢侯明知自己已然娶了敬王之女,也明知谢老太太容不得兰夫人在旁,却还是要将兰夫人迎进侯府。
  兰夫人入府之后只能为妾,她必是要日日受制于谢老太太,而谢侯明知道这一切,却还是要将人硬扯进府中。
  这算什么情深意重,这又算哪门子的佳话!
  谢侯若当真是一心为兰夫人着想,他就应该在将兰夫人救离之后以礼相待,再替兰夫人背后撑腰便是,缘何非要将她也一并收入府中为了妾室?
  若无这些污漕事,兰夫人兴许会嫁与一寻常人户为妻,而秋蘅自也会出生于父母慈爱之处。
  没有这些阴谋算计,没有这些权衡利弊,只不过就是寻常人户间过着平凡而普通的日子。
  可他们,一个两个却都打着为旁人的旗帜,行着让旁人厌恶之举!
  秋蘅眸中水气愈来
  愈甚,不多时便有泪珠划落。
  那厮遂抬手将她环入怀中,任她扑在怀里低声啜泣。
  秋蘅哭了许久,似是将这些年来所有的委屈都一并哭了出来,哭了好一阵子她才停歇下来,彼时她的双目已肿如圆杏。
  她的秋水眼眸已然满是殷红之色,一眼过去,倒是与兔奴的眸子无异了。
  那厮抬手替她拭了拭眼角泪珠,旋即道:“我令人备水让你梳洗。”
  秋蘅垂着头应了,不多时便有人端来铜盆与秋蘅净面。
  秋蘅梳洗过后,瞧着那厮胸前泅湿的一片痕迹,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道:“大人也去更衣吧。”
  黄狸奴未有所动,只抬手令人都退下,这才行到秋蘅身侧,道:“蘅娘打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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