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心 第269节
“这里没有外人。院主,我不能冷了我们驱邪院的心,绝不会辞了驱邪院的协理;捉拿变钜子和厉无咎的事情我自然会担当下来,但也绝离不开贵道兵院的协助。让我兼任你们道兵院的知院,我统率道兵去拿他们。那么在长老会,我绝不说你们道兵院一句闲话。”
一个院的职位顺序,依次是院主、知院、协理、各色法师。知院是副职,有一至三个,往往留给下品元婴。但知院如果非常能干,可以压倒其余弱势的知院,架空倦怠或者无能的院主。
道兵院主一望面色安定的颜缘,笑了三声,从袖掷与我道兵院知院的印玺,告退而去。
堂又只剩下我、琳公主和颜掌门。
我问颜掌门,“您和道兵院主做了什么交易,改变了他的心意?”
颜缘淡淡道,“道兵院主是爱荣名的人。等昆仑恢复洲的故土,会在关重建五百年前的昆仑祖观老君观。我把这个职位当饵抛给了道兵院主。”
琳公主嗤之以鼻地冷笑。
“老君观”这个名字却让我眼皮一跳,我刚刚从一座老君观回来。
“最初并没有昆仑的名号。五百年前龙虎宗的周祖威遍天下,各宗各派都向龙虎宗称臣。在龙虎之外,一切宗派都只能用所在洞天的道观称呼。昆仑宗便是老君观。这是昆仑宗的晦暗史,长辈都不愿提起。我原是龙虎宗转昆仑的,所以清楚。”
儒门待过的道士都染了教书先生的癖好,我一请教,颜缘有了详细的回应:
“你去过观水祖师的堂头,那里挂着一幅观水祖师绘的老君观的画。我想,你多半是忘记了。这幅画有个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老君观的形制风景分毫不差,可位置却移到了瀛海。那观明明应该落在昆仑山的掌门堂头。观水祖师是全祖师的嫡传弟子,十岁起在老君观作道童,老君观犹如他的家,怎么会错?我揣度,是观水效仿古人卧薪尝胆,提醒自己,永远不忘昆仑漂泊海外。”
我好像渐渐触摸到了事情的形状:颜掌门的揣度是错误的。那是一座在瀛海的老君观。
“为什么昆仑没了老君观呢?”琳公主问。
颜缘注视着我们:“是剑宗对五百年前失败的昆仑的一种处分。”
我怪道:“五百年前,昆仑毕竟犯了什么样的过错,竟然受到了祖庭被毁的处分?难道没有一个昆仑道士竟然反抗这种羞辱?龙虎宗不振,各宗争夺天下,胜者王败者寇。昆仑有什么可以羞愧的?”
琳公主不屑道:“你瞧柳子越的样子不明白了——哼,昆仑道士天生胆小,万里云剑一指着,都吓尿了。”
“他们这对师徒如果不决裂,剑宗是绝不能胜的。可我懂瑶仙,也揣摩过全祖的为人。他们都有宏大的愿望,可心的图景绝不相类。全祖视瑶仙为掌明珠,但他是绝容不得人脱离自己的掌控的,更恨胜过至亲的徒弟却与自己背道而驰。瑶仙越长大越骄傲,直到天下她一个神通最高,对这位远胜父母的返虚却是烦透了。”
这样说着的颜缘不禁流露出了一个慈父的微笑。
他却再也没有说下去,转而谈起了侯在关的攻略:欧阳既济占据的各处城邦都被原芷逐个拔下,只剩下唯一的巢窟聚沙塔。北荒妖的势力都往乌云城收缩,彻底抛弃了欧阳既济。妖猴德建依然不闻不问。过一个月,侯大军会总攻聚沙塔。届时,侯会请动宇宙锋诛杀层元婴的欧阳既济,把大半个西北之地纳入昆仑囊。即便欧阳既济是当今御沙的第一人,几乎天下一切神兵都只能从他躯壳之隙穿过,但也绝无法抵抗宇宙锋无限破碎。
琳公主道:“还要让这样凶恶的客人风光到几时?原剑空都能杀掉两个元婴,四代弟子的领袖却总躲在后面。这样,天下有道术的可服不了昆仑呀。”
颜缘沉吟了下,从案取九个青铜小鼎交付与琳公主:四足方鼎五尊,三足圆鼎四尊,圆鼎是非鱼非鸟之怪,方鼎是四种异的陆地怪物:
“诸位真人为祭炼这件法宝不下造化神炉半步,如今还在回复元神。这新九鼎其实并没有完成,只有与一字错对决之时才能圆满。从此由你使用,诛杀妖猴是你命之事。完成此功,你才真是西荒妖之首,才可以和萧龙渊竞争众妖之主。”
第318章 重逢(一)
我向掌门禀告,已用他的符印除去了妙翼和敖钦。随后,我又向掌门谈了一通追击变钜子的计划。
颜缘道,
“也不必认真去追。变钜子这去,再不敢回。我不过借这事拿来了道兵院的兵权。你去西荒边上转一圈就回来驱除心魔,升元婴吧。”
琳公主却说:
“我也要去追变钜子。他从西昆仑活着出去,丢我面子。变钜子是仇上我咯,昆仑可不介意我除掉他吧。”
颜缘道:“你这执拗孩子。罢了,你们速去速回,无论得失,不要误了西荒人物朝贺你晋升元婴的典礼。”
“我娘爱那套,我可不喜欢。”
她抱起了猫,踏出了掌门之院。
琳公主果然已经晋升元婴了。
终究,我也没有把海上老君观和安君出没的事情禀告颜掌门。
琳公主立在峰头赏雪,正拿猫捂手。有牛王和象王,还有八个金盔猪妖护卫。
我向两妖点首,他们自觉领手下回避。
“敖钦和妙翼恐怕没有那么容易铲除吧?”琳公主转头问我,“有封禅书在手,你怎么会如何筋疲力竭。”
我故作轻松道,“中间发作了一次心魔。”
琳公主嘲弄:“在心魔中,你还看到了旄头星,就像新年偌大的烟火那样。”
我一时怔住。公主的脸色忽而变得煞白。
我慌牵起琳公主的手,那小手冰凉赛雪。她的真元似有还无,甚至也不胜过一个凡人。
不再是颜掌门,而是她持有着封禅书。原来,洛神瑶并非因我是灵媒显现,实是依凭在琳公主的元婴躯壳现世。洛神瑶的一击,把洛神琳的真元消耗一空,这远不是如今的公主能够承受的。她为救我,情愿受的反噬并不在安君之下。不愿让颜掌门发现,才强制压抑到如今。
我心中既怜又痛,自己以前有许多任性赌气,都不应该。她一直盼望着我做喜欢和对的事情,我再也不该管别人的计谋盘算了。
从帝都以来的阴霾一时驱散,我心中只有涌泉般的爱意。
她的眸子晶莹,嫣然一笑。我的手再没有和她分开,她尽可寄托生死于我。
我说:“我怀疑观水,你和我都看到了海上的老君观。这件事我犹豫是否要告知外人,还是直面观水祖师,问上一问。”
“每个人都有很多的秘密,连地藏狮子都有他的秘密。我口上说抓变钜子,头一件事就是想痛打那头小狮子一顿,”琳公主一顿,“等你升了元婴,我陪你去问祖师。可原君要晓得,一百年中他待原君一直很好。无论对别人如何,他总是不会害你的;观水也中兴了昆仑,无论如何,他也总不会败坏昆仑。”
我已经清楚,从我转劫以来,观水就一直在暗处关注。他一定有非用我不可的理由,文侯给我的古钱并没有回复我的全部记忆,一定有什么关键之处遗漏。我见惯了昆仑对阴谋的崇尚,不能相信观水对我有什么不杂企图的喜爱。琳公主没有告诉我她确定的理由,或许这也是她的秘密,从洛神瑶那里得来的秘密。
但我相信琳公主。我要晋升元婴,分担洛神瑶给她的压力。
我和琳公主携着手,也不避开群妖和山中门人的视线。
我和她计议,地藏狮子和厉无咎我们两人足够应付,还要邀请少许道胎金丹一道搭载大海鳅,在北荒群妖救援前截住变钜子。牛王领我的道兵随后跟进,接应我们从北荒退回。
殷元元去西荒各处洞府发送昆仑的山河榜请帖。邬元甲等大战疲惫,一时难以恢复,我单借了褚桂的大海鳅。我们相熟的其他人各有职事。独柳子越无事可做,我也正需要他推荐北荒的向导。
“这件事说复杂,也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原师弟和公主能找到我可是慧眼识才,全昆仑就是我能理清楚这桩事。”
相交多年,我自然一眼看穿柳子越待价而沽、欲擒故纵的伎俩:
“师兄要什么好处尽管说,无非是从昆仑口袋到你口袋,都是昆仑一家的。”我说。反正我不准备出一文钱。
柳子越伸出三个指头。
琳公主厌恶道:“别打哑谜。”
柳子越泰然自若道,“便宜、便宜得很,两位予我三百万两银子,我立刻奉上往返西荒与北荒的海图。”
“好,原君,给他。”琳公主道。
琳公主居于仙山,向来搞不清人间财富。我说,“柳师兄,你的心真是赛过旷古以来一切邪魔的黑。一纸海图三百万两银子,就是两国之间的止战盟约都没有这么贵!我要搬空西荒哪个国家的国库才能喂饱你?伸出手来,让我切下你的手指,我自己会从你的纳戒里搜检到那张海图。三百万两银子可没有,只有一贴接你手指的断续膏。”
“师弟,师弟你这就是海盗习气了,实在让君子心寒呀……”柳子越急向后缩躲我的剑,“奇货当然可居,贱卖了岂非有辱我昆仑人的智力?全天下就两张海图,一张已经归了变钜子,另一张在我的手上——”
“别像两孩子打闹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再吓唬柳子越,和琳公主一道听他下文:
在我追击妙翼和敖钦,琳公主闭关晋升元婴,诸位真人祭炼新九鼎的时候,变钜子出逃。他不可能预见到在西昆仑的失败,自然也无从预备西荒到北荒的海图。何况,万千年来,从来没有大股船队来往西荒与北荒,记载两大洲航线的海图寥寥无几,即便昆仑都没有收藏。
柳子越无事可做,正好嗅到这件事的利益,忙碌起来。他本来就熟稔各地黑白两道的消息网,如果抢先一步,垄断这类海图。变钜子厉无咎就只能在天海一色的茫茫大洋上抓瞎,恐怕下届山河榜开完了都回不了乌云城,柳子越也自然立下重获各大真人青睐的大功了。
可等柳子越排查到拍卖海图的鬼市时,变钜子已经先一天捷足先登。他不但获得海图,还把海图的卖家连人带宅斩草除根,不让后来者再得到海图的复本。让我们尤其惊诧的是,变钜子失去躯壳无法动手,厉无咎自居任祖师高足不屑动手,下手的是地藏狮子。
这些小小的困难,是不会让柳子越沮丧的,这位可是从上万腥臭的尸兵堆里仔细分拣法器破烂的主。变钜子急于逃命,他依赖墨门的深厚人脉在鬼市里寻觅海图已经殊为难得,再等不得时日耗费,灭完口后直接上路。柳子越就好整以暇地调查那拍卖人的背景身份,终于在此人船行的仓库里又翻出一幅同样的海图复本。只杀一家,是断绝不了的文献。而变钜子又没有时间一个船厂一个船厂的精细地杀完了再走。
柳子越用袖子护着,从纳戒里小心翼翼地取出泛黄的羊皮海图。在琳公主眼前晃了一晃,又要收回纳戒。
琳公主道,“不要装了,给大家一道分享吧。三百万两银子我记账了,本公主不赖你。”
柳子越笑逐颜开,
“公主高见:这图不是昆仑的公产,非我柳子越不得现世,纯是我柳子越靠大智慧、大毅力赚来的私有财产,自然要找个好价钱卖了。这图可比原师弟的诸天雷法总纲更加值钱,他那玩意不能当饭吃,非天才又不可练,等同于无。我卖给你们的不只是一纸图:是攫取北荒无穷无尽灵脉的钥匙。”
我的确没有柳子越的生意经,迄今没有把诸天雷法总纲卖出一文钱。
见琳公主接过柳子越的海图,我便回击柳子越,“你也不要自抬身价。北荒无穷,人力有穷。昆仑经营西荒五百年,也不过百万户人家。萧龙渊经营北荒一甲子,生养的妖怪不过数万户。凭什么偏偏我们得手,就能有无穷无尽的灵脉?”
子越兄正要一笑置之。我抓住他的胳膊,喝令道:
“我们虽然得了海图,可师兄的功劳并不能零卖。只有抓回变钜子和地藏狮子,才算功德圆满。随我们一道去北荒,我这个驱邪院兼道兵院协理计师兄双倍的功劳。”
柳子越变色,“我不——”
可海图已经到了琳公主的手上,进入公主的纳戒,没了影子。柳子越早失了筹码,他转了下眼珠,叹了口气:“也罢。我跟着去看看,但是,绝不下褚桂的船。”
我心想:到时也由不得你了。
如此,我就有了五个道胎金丹以上的帮手,胜券在握。
我调拨的道兵院道兵按计划搜检了西荒港口,变钜子果然先走一步。我于是留下道兵,和众门人等乘褚桂的大海鳅,依照和变钜子一般无二的海图追击。
三日后,船泊在了北荒大洋中的一座岛屿,名唤鹦鹉山。
第319章 重逢(二)
大海鳅有宙光艇的灵枢,变钜子的墨门载具也有速度相当的灵枢。可我相信大海鳅能后发先知,即便他们已经领先了两天。
根据海图,每到元月初,这一路的北荒大洋必生起飓风大潮,伴随光怪陆离的妖虹,非元婴无法逾越,直到月圆才退。变钜子不巧撞上,只能在之间的某座岛上徘徊。
我们经过了七座岛屿,最后,我选定在鹦鹉山登陆。这是海图上最大的岛屿,更是一处小灵脉,但地处渺远,没有炼气士在此修炼,也无凡人定居,只是商船的歇息处和海盗的分赃点。这个时节,路途阻塞,没有一丝人烟。
我遥目眺望山崖的石墙断垣,似是古代宫殿规模,那该是多么邈远年代的遗迹,制作海图的商贾是语焉不详的。
在海上漂了三日,我凭借昆仑的灵药大体恢复真元;琳公主的反噬远比我严重,但她既是元婴,再不济总能发挥道胎金丹的威能。我们四人都收敛了气息。不情不愿的柳子越被我押下了大海鳅。
褚桂问我:
“原长老怎么判定变钜子一伙必在此岛?”
我不假思索说:
“既然他们走不了,只能停,那其他全不必顾虑,唯一需要防备的事情就是昆仑的追击。这里有灵脉,既可以凝练变钜子的躯壳,又可以凭借灵脉构筑阵法伏击来敌。自然非鹦鹉山不可。”
褚桂蹙眉:
“如此说来,这座鹦鹉山岂非已经在变钜子的掌控之中,我们怕是正一步步走进变钜子的陷阱。”
褚桂只随我对阵过一次元婴,哪怕对手已经虎落平阳,她心中依然畏忌。
我说:
“变钜子才领先我们两天,勘明全岛灵脉又要耗去一日。他其实才多我们一天时间,哪里能做许多事情。阵法和凝练躯壳只能选一样做,就是选一样,一天也做不好。更要命的是,他并不知道我们这支奇兵已经到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