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心 第236节
宇宙锋冷笑。
小云真人叹息,
“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是亦彼也,彼亦是也。今日之事,依稀是当年傅真人正心与独孤真人各执一辞,互不相下的景象。知见上的偏差极难调停,当年魏祖师颇费精神,也不过让两位真人各居两洲了事。云某才智修为距魏祖师何啻万里,只好效仿故策了。”
他从袖中取处出一摞银币,命钟大俊分发给我、殷元元与上官子羽,三人各分得一枚银币。币重半两,不是华夏古今钱币制式,反而类似中土与西土之间,丝绸商路上流通的异域银币。但银币面上印的却不是异域的国王头像,反而是竹林中的黑白熊。
我望上官子羽,他返神念,
“这原来是武道纪古蜀国的熊猫银币,印的是蜀山瑞兽黑白熊。存世虽稀,但非仙家酬答来客的手笔。其中必有缘故,且瞧云掌门如何解说。”
只听小云掌门蔼然道,
“这银币与各位结个善缘。诸位皆知道我剑宗开派筚路蓝缕,艰辛无比。当年我宗万里云祖师在昆仑尽得冶炼飞剑的精要,遂漂泊蜀中,创立门派。彼时我宗根基浅薄,派内万般拮据,万里云祖师不得不另谋财路,于是便亲自铸造熊猫银币,从害民的蜀国官府夺利。我赠诸位的即是万里云祖师亲铸银币,银币虽无甚灵异,但铸此币之手正是铸九转神剑之手。诸君有此币,便是我蜀山的客人,此前的恩怨全勾销了。”
我十分欣慰,云掌门名正言顺地勾销了我在蜀山之囚。顾、穆两真人要找我动手只好另候时机,可我回了昆仑,便是龙归于海,他们可就难害我了。
我们三人都向他感激。
云掌门又向樊无解道,
“愚徒,你莫在蜀山待了。戴罪立功,伺候小祖师去关中吧。”
樊无解脸流满面,连磕三个响头。
最后,云掌门向宇宙锋深鞠一躬,
“小祖师前自便,一路珍重。”
宇宙锋笑,
“蛇母、辩口、獠牙我都是点名要的。你莫含糊过去,将他们三个放了随我。”
穆真人道,
“岂有此理!这等大妖怎么能放出去!”
云掌门想了会说,
“辩口、獠牙虽然妖力泼天,但为恶不著。若你二人愿意重新上诛心锁禁制,我可让你们助小祖师建功洗罪;至于蛇母,小祖师,云某实难让步。”
“我好不容易才恢复自由之身,怎能重新再入牢笼!”那猪妖犹自忿忿不平,慌得那辩口小僧连使眼色,猪妖才强忍住了脾气,与妖僧重受了小云真人禁制。
“不放蛇母,云掌门,你是要本尊翻脸吗?”
情势再度僵持。
我向云掌门进言,
“既然小祖师对蛇母如此眷爱,就让小祖师亲自监管蛇母便是,监管手段也不须拘泥定例。小祖师法力通天,自能杜绝蛇母为恶之途。”
蛇母嘻嘻。宇宙锋脸色转霁。
云掌门叹道,“我怕日后累你们昆仑了。”
宇宙锋生起风云,携起我们众人越过封魔岭,向关中穿梭。剑宗的诸位真人再不阻挡,顾真人径直拂袖而去。
第265章 五真人相聚(一)
秦蜀交界之处遍是嶙峋陡峭、戈矛指天的峰峦。峰上皆有关隘,小城万仞,大城金汤。萧森的天际还悬着一座星堡。星堡名“归魂关”,是大正王朝建国时的九大雄关之一,剑宗依仗为守卫蜀中门户的重镇。
宇宙锋穿梭之速匪夷所思,我们与云掌门辞别方才数十个呼吸,已将跨出蜀山管领的疆界。饶是如此,归魂关控扼门户,灵气扰动异常,终究阻碍了宇宙锋的神通。
汉中城头现出一道虚空裂缝,迅即消失,我们与宇宙锋俱落在汉中城外。遥看北方百里外的归魂关,星堡张开法界,好像一堵与天齐高的通透城墙遮断南北,绵延上千里。法界变现出无数巨大眼睛,监视出入内外的商旅行人。
众人俱是赞叹。剑宗不愧积蓄了百年中土精华,纵然衰败,家底依旧厚实。
“可惜我们脱身时走的太急,忘记向云掌门求九人会的通行手令。这归魂关镇守是穆真人的心腹剑宗黑石道人,又一个死硬的中层元婴,穆真人必会叮嘱他在此处作梗。如今要出归魂关,除了强闯,只能偷渡了。”上官子羽凝视星堡,眉头紧锁。
殷元元埋怨,“你真是事后之明!我们还有一策:向西绕道翻越三十道雪山。我曾在那采过几度优昙婆花,知道路途。只是那路颇多雪妖幻境,容易兜圈子。”
宇宙锋信步走向汉中城,
“绕什么路!黑石既然是穆凌风的人,必然也是剑宗败类。我这里有三个元婴帮手,假借九人会的名义袭入归魂关,将黑石斩杀,连关隘一并夺取便是——人间征战,星堡助力极大,我也占个玩玩——樊无解,你假扮九人会的使节吧!”
——他口气狂傲,目无余子。不过当年林道鸣能突袭夜郎城,斩杀龙虎支脉的元婴中层江夜郎,宇宙锋也未必不能做到。只是这平白会又在九人会上掀起一场风波,宇宙锋方才封魔岭脱身,又要闯祸了。他竟然毫不思量后果。
那蛇母谄媚,“小祖师真是英雄了得!”
樊无解自然不肯,“如此欺诈师长,还要暗害同门,樊某死也不从的。”
宇宙锋竖起眼睛。
我忙说和道,
“我们在封魔岭连番激战,无论元婴、道胎都疲惫不堪。小祖师您虽然神勇无敌,就怕我们连累了您。兵法讲以逸待劳。与昆仑真人们聚首后,您再大展宏图,来日方长嘛。”
宇宙锋不语,眨眼已经走到汉中城门。此城尚是大正王朝委任的文官治民,门前是一队炼气士巡守。宇宙锋吹了口气,那队炼气士瞬时无影无踪;又口吐一道白光,汉中铁城门立时被斩成两块,轰隆倒地。
神剑大喇喇走进城里。城头上的守卒看得都傻了,哪个敢不识趣地抵挡,有机灵的慌忙跑向太守府邸禀报。
“汉中太守,给你一个时辰让出府邸,你剑宗的爷爷借此驻跸十日。”不必等人通传,他已遥空向城中太守传音,一城皆知宇宙锋降临。
我欲哭无泪。说好听是云掌门送客,说难听是我等逃出蜀山。宇宙锋偏要大张旗鼓,绝不肯低调行事。这神剑果真狂妄,以为全宇宙都以他为中心。十日之中,蜀山再生反复又如何是好?
蛇母轻声问宇宙锋,
“方才小祖师说要斩杀黑石道人,怎么如今改主意在汉中住下了呢?”
宇宙锋以手指我,
“这人和我唱反调,那就让他想办法带我们出归魂关。我给他十日时间,我在太守府邸候着。十日若办不成,全随我去强夺归魂关!”
“十日之中,原剑空必当尽力。”我头皮发麻,姑且先应承下来。
不过一刻钟点,汉中太守已飞奔而来。樊无解被宇宙锋扣住,我和殷元元、上官子羽悄然退下。那宇宙锋从樊无解纳戒里寻了一块荡魔院令牌扔在太守脸上。太守修为甚深,依然殷勤带路。至于与宇宙锋随行的猪头妖怪、妖冶女子,那太守也乖巧地视而不见。
见宇宙锋身影远去,隐在一处楼阁观望的我们三人长舒了一口气。
“如释重负,至少有十日不必见他了。这宇宙锋就是邪魔,我看是剑宗驾驭不住,索性赶到我们这里来添堵。”殷元元恢复了活泼本色,向楼阁酒家点了蜀中特色风味的菜肴请我们品鉴。他是绝顶炼药师,天下的药材食材丹方菜谱全不会错过。
“你们说宇宙锋毕竟看中了蛇母哪一点呢?修真界谁不知道蛇母淫-乱、嗜杀、记仇、无信无义,就是萧龙渊都羞与这娘亲为伍,怕连累他在群妖中的声名。这个妖女,日后必是制宇宙锋的软肋。”
食到酣处,殷元元忽然小声问起来。
我和上官子羽想了会。上官子羽摇首道,“除了貌美之外,这蛇母性情一无可取。我家财团,断不会用这类人的。”
“以我所见,蛇母的美色是天下第一。单是这条理由,足以让宇宙锋护她了。”我道,“寻常肉胎之美总比不过画上人,蛇母犹美于画上人,还是如此鲜活的血肉。宇宙锋样样要争第一,抱得天下第一大美人即是其一吧。”
殷元元笑了,
“天下第一美人?哼,她难能和我们昆仑的琳公主争辉!琳公主心性磊落,气度恢弘,与蛇母判若皓日烛火。何况道门清净,求什么皮肉之淫?单是这点,宇宙锋便落了下品。”
上官子羽叹道,
“消遣长生,人人各有消遣之法。殷兄品鉴佳肴,难道不是耽迷口舌?也算下品。”
殷元元鼓起眼睛。
我笑着劝架,
“怎么出归魂关都没着落呢?还是寻思正事为妙。”
殷元元奇起来,
“我以为人间的事情你们两人利索得很,原师弟,你答应下宇宙锋,原来是空城计,还没主意呐!”
我摆手,
“人间征战与纵横捭阖的事情我干过不少,怎么蒙混过关我哪里懂门道,要是柳子越在身边就好了。”
“哼,这家伙,现下一定是在关中乘文侯的势力,发国难财!”殷元元苦恼,“归魂关挡在前方,纸鹤也过不去,如何能传音信出去?只要能和文侯接上头,这桩事就迎刃而解了。”
上官子羽从纳戒里取出一块团扇大小的青石板,用手指抚青石板面,无数行文书档案掠过。他忽然道,
“有条路径——汉中有一家银兵坊,有大正王朝颁发的银字招牌,其实是亿万财团秘密布置在蜀中的眼线。这几日银兵坊的商队会出蜀去关中经营,我吩咐他们加急向文侯传递消息便是,十日后应能办妥。”
宇宙锋这道难题,被上官子羽轻描淡写地解决了,我们三人心情大好。我本想提议在银兵坊传递的信息里向文侯建议增添些百里迎候宇宙锋的戏码,又想姬师姐智珠在握,无须我啰嗦,只注明宇宙锋好大喜功、轻于去就、溺于谗佞数条。
上官子羽当日即秘密入银兵坊派发临时指令,第三日银兵坊的商队便顺利从归魂关出关。
这夜汉中城家家更换桃符,爆竹声遍全城,热闹非凡,已是正泰三年的除夕夜。大正朝虽然乱世,但蜀中向来平安;汉中城虽小,也有数百年的累积经营,城中颇有风物可赏。我与殷元元、上官子羽便结伴去城内第一名胜游玩:万里云祖师庙。
第266章 五真人相聚(二)
万里云祖师庙在汉中通衢,左傍学宫,右临市口,庙早铺排好了无数灯笼,照得与白昼一般无二,极是易寻。管事的也就见一个剑宗杂役弟子,来回忙乎的都是祖师庙的佣工,还有府衙的捕快和暗探或明或暗维持秩序。
庙有十进,外面阔大、里面曲折,草木缤纷、屋舍精灿。男女老幼商贩游人络绎不绝……丹香烛香花香酒香肉香脂粉香女人香混在一起缭绕,熊孩子尖叫声小情人偷嘴声仇人相见打架声侃价不服对骂声钱财被盗急哭声众声喧哗。
庙里有舞剑的,有摔角的、有弹琵琶的、有唱歌的,有卖吃食的、有卖药的、有吞刀子钻火圈的、有耍猴的、有求签算命、有回转木马给排队买票的小孩骑、有好几位城里有名的说书先生在西边高台上敷衍话本
——、、……最新的一个话本是。
我回忆琳公主在江南和帝都读话本流连忘返的模样,她若在此,一定脚步都迈不动了。
殷元元冷笑,“此类话本,夸诞虚妄、七虚三实,读多了汝等脑部回路都要错乱呐!”
“殷师兄,这些话本讲得可精彩极了,哪里不对路啦?”我微笑着说,
上官子羽倒接过口:“楚王金蝉只是仇视道门体制入骨,为人却风操极佳,怎么会在辖境内要吃小儿肉?周祖明明是修成金丹武道后才降龙伏虎,襁褓之时哪有如此神异!……又,我宗秀玲真人是名门之后,家风峻厉,怎么会像勾栏女子那样勾引剑宗魏祖师,招赘他入我们龙虎?——反倒是魏祖师山贼出生,或者有些孟浪也未可知。”
殷元元忿忿道,
“居然敢在话本里称我们昆仑开派祖师是妖道!古时秦王刻薄寡恩,使民残虐,全祖师又不忍中断他家传承,勒令秦王服尸丹改过,又有什么不当!万里云祖师偏偏打着为那些恶诸侯摘紧箍咒的名义反过来和我家祖师叫板,还博了个好名声,原师弟,你评说下是非?。”
我笑而不语,转头去看东边高台上演全本。现在演的这出是的名段落,讲述万里云祖师被赵王逐出邯郸后,一身病伤,前路未卜,只能奔回齐国广陵老家等待机会,邂逅了来自蟾宫来人间游历的安仙子——我这才知道兰钦与我都是广陵人——戏正演到二十四桥明月夜相逢的那一出名段——小生演的祖师一身旧衣,腰悬一古剑,在广陵桥上漫步,好似一清灵之鬼。忽而箫声袅袅自天上传来,舞台机关从楼顶月亮上降下一位青衣仙子来。渲染的背-景音声奏起。众人俱是凝神屏息,不敢有半分的亵渎。
——我也小吃了一惊,孰料汉中这样的小城竟能觅得拿捏准修真大家之女气质的旦角!她若是扮演翩翩,说不准也能一时懵住我。
上官子羽看得全神贯注,叹息道:“我在帝都虽然不太看戏,但这位姑娘真及得上帝都虾蟆陵第一流的优伶,埋没在这里可惜了。我差点以为是翩翩从乌云城回来了。——但我听守一祖师讲,他亲眼讲过安仙子——恐怕不是这般性情。”
有热心看客知会我们,“诸位是帝都来的?这位花小姐便是帝都虾蟆陵来的名角呀!她原来要随戏班去蜀中名都锦官城常住的。路上耽误了行程,这城里人就有福看她领衔的戏了。”
“您如此熟络?想必是这位花姑娘的朋友?”我客气问他。
那人呵呵,“家父是锦官城郡将,在下游学帝都时便是花小姐的忠粉。花小姐今番芳足移步蜀中,在下自然离了帝都,转学蜀中,追随她的芳踪!”那人炫耀地亮出指上纳戒,又从纳戒里取出一块团扇大小青石板,手指抚动,青石板映出花姑娘在虾蟆陵时的演出,或扮崔莺莺相国寺与张生偷会,或扮白蛇向许宣西湖借伞,或扮赵郡主在绿柳山庄被魔教淫贼调戏。旁边的人既然知道那客是追星阔少,全都另眼相看。保护那客的几个雄健家丁也不得不现出身来,以免有歹意者对他们公子不利。
我们见周围呱噪,便不再看戏,去庙大殿看万里云祖师象。前方大殿正水泄不通,上一波游客还在瞻仰祖师金身宝像。庙里的佣工将我们这波游人拦在铁栅栏外等候。殷元元一手五串糖葫芦,另一手五串烤肉,双腮含得饱满,还是等得不耐烦,便带我们从庙左厢一处收钱的花园穿梭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