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心 第229节
大狱一晃,犹如山崩。庞大的主首粉碎,只余下妖云弥漫、眉目都是怒意的美妇人。
“这一刀比顾真人赐樊兄的黄泉剑意如何?”殷元元嘲讽。
樊无解沉默了一会,然后道,“蛇妖的元神依然大损,我宗封住她的诛心锁仍在奏效,我们可以从容探查这层狱是否有潜藏的通道。”
我们看清楚了真实的大狱全景:没有清池,只有血池。血池是蛇母之身上万处流淌的血泉汇聚而成。而这上万处无法愈合的创口赫然是当年剑宗四无碍剑界所伤。她大概本非血蛇,只是剑宗的神剑彻底毁去了本来的面目。
我又用神识看那妖云掩盖的蛇母。她元神显化的一段藕雪身躯,也是触目惊心的万千剑痕。
被上官子羽第一刀斩成无数团的妖气被蛇母小口摄回,她又向天一吐,无数团妖气又化成羽蛇冲上天来。八个天柱般的蛇头也移向我们。
我向樊无解和上官子羽苦笑下,
“幻羽蛇如今来战真羽蛇的主人了。上官兄,你再斩一刀呗。”
“我方才释放两刀震慑蛇妖,再无他技,余下要请诸位施展手段了。”上官子羽干脆推辞,将金错刀缩小收回纳戒。
樊无解念诛心锁的咒。
又有山体崩裂的巨响。蛇母体内的诛心催动,无数新的血泉从蛇躯迸出,八个峰峦大小的蛇头重伏下狂饮血海,显然是要将这无比淋漓的精元重新摄回。想来往常诛心锁让蛇母缓缓丧失精元,催动之下,精元丧失加速。她无论如何摄取,总是流淌的血多,不过是将死期延后罢了;
我下发神雷、紫电,所过之处,妖气如洗,幻羽蛇俱空。一面道,
“樊兄,我压制蛇母的妖气。你尽管探查狱内各处便是。”
樊无解如穿花过林,越过被我弹压的诸多妖气,神识扫描大狱各处幽微。
蛇母见势不可为,忽然梨花带雨般地啜泣起来,
“小祖师在上,您不解妾身的诛心锁,如今连第四代的弟子都欺负到妾身头上了,这可折了您的金面呐!”
——小祖师?我一楞,除了宗门五位祖师,还有蛇母的那位宝贝儿子,天下还有哪位祖师?
“我怕得好准。”影子殷元元哀道。
有俊朗洒脱的声音从虚无中传来。
“小妖精,你的不肖儿子要找我,顾小儿要找我,你的难友要找我,傅家也要找我。天下的走向都系在我一身,我正玩得兴浓,一时可分不开身呐。”
那蛇母怨道,
“你这东西要有如此吹嘘的能耐,怎么会随独孤异人埋没在这暗无天日的塔里!无非是诸家竞价,把你哄抬起来。”
那声音转怒,
“要解你诛心锁有何难?只是一塔震动,莫怪到头你反脱不了身!”
声音忽然不见。
只是一刹那无事,我心里预感有十分不妙的事件发生。
忽然,虚无处裂出一道剑痕,生出一道瀑布般白练,垂入大狱。蛇母张口一吸,白练入腹。
她嫣然一笑。
大狱此起彼伏响了八十一下雷声。血海翻涌,分亿万道倒回蛇母小口。妇人腰肢一晃,元神上万千剑痕立时消去,只留脖颈一处入骨剑痕。蝉翼罗裳转深,化成一件玄色衣裳,将大半身躯遮住。
“妾身出来了。”
话音落,她已经步虚而至,与我们贴面而视,伸手过来。
“看剑!——看剑!——看剑!——看剑!”
银蛇剑斩向蛇母。我一瞳清明如镜,一瞳三色。性命交关,沉眠数月的三尸神被我一朝唤起。
第256章 夺剑(一)
蛇母两指夹向我势在必中的银蛇剑,一面好整以暇地絮絮道,
“剑是天下至凶险的器物,御剑者需慎防逆刃伤己。你可知妾身是一切蛇之母,这蛇剑灵可要听我号令的。”
——我自然清楚。可这银蛇剑已是有主之物,你这妖也是驾驭不得的!
蛇母两指抵在银蛇剑上,正欲弹回,忽而讶得一声。
剑光并没有向我反卷,却径截去她双指,不依不饶地斩下去,蛇母小半个人身顿时齑粉!
她往下狂坠,散化成一顷黑气。我亦如陨星,倒栽下去。
“无可能!再无另一条九头妖蛇出世!……除非这剑属了渊儿……但若是他,怎生不收回去,反留在宗门人手上御使?”
黑气狐疑。
——她不知道此剑曾被萧龙渊慑服,于今和我关系犹如家臣与主君,与萧龙渊如陪臣和天子。但萧龙渊已在三界之外,他无论如何是无法将我的银蛇剑摄出三界,此剑依然牢牢由我掌控,并且再无一人可以剥夺。
黑气复又聚成人形上身。但下身却是渐渐化成八个大蛇头。蛇母一拍泥丸宫,头上罩起双重元神宝冕。
“妾身数百年不动,道术生疏了。你们此后可不要再存侥幸。”
蛇母冷冷道。
影子殷元元化一团阴云,将下坠的我托起。
“终于觅到时机,我们不妨控御原剑空躯壳脱走?”复苏的三尸神互相急切讨论。
“我存心一剑和蛇母结了恩怨,她正在火头。逮住你们,她可不会分辨下手的是谁,只管生吃我这躯道胎躯壳。你们三尸,若自以为手段能胜过我,那就请便!”
我的神念向三尸神道。
三尸合议,齐口说。
“好吧,暂助你逃出狱门,到了狱门外再说!”
一个呼吸,我重新获得躯壳掌控,又有诸阴魔之王慷慨以真元相救济,如薪投火,我的真元竟比方才那一剑时又盛数倍!
我再次睁目,依然一目清明,一目三色。
殷元元已经用真灵幡幻成二螯八足,通体兵甲的小号蟹将模样,一面向蛇母,一面向我,横浮于空。
“敞使你入魔,我先一螯切下你首级,免得自己成了下一个唐未央。”他笑着对我说。
“我和阴魔商议好了,出狱门前放心即是。”
又两团强烈的气腾起,与我们汇合。是上官子羽将方才大乱时困在血池的樊无解拉起。
樊无解三指作剑,正欲向蛇母吐出黄泉剑意。我劈手拦住,
“蛇母久困,已非盛年,不必妄动神剑剑意。我来挡她正面,樊兄和上官兄留心观察其他异动,殷师兄你来策应,另外监视附在我身的阴魔!”
“好狂妄的口气,一个金丹要挡妾身的正面!”八蛇支地,蛇母像肉山那样移向我们。她的万千青丝扬起,犹如万千剑光射出!
“小心蛇妖的混沌鞭!”樊无解焦急道。
我以五劳七伤大手印自刺泥丸宫,我一生的天年折变,已经泛滥的真元更上一层楼!十翼映现于我护体雷光中。
我大喝一声,一个刹那间移过千处,以金蛇剑连格架千道蛇发,每剑还以一道都天神煞挫敌。又一个刹那移回原处。
我的应对之速是自己一生所未有,造成的效果犹如光阴逆转。那蛇母的青丝反而悉数倒卷,反攻自身。
“嘶嘶。”
蛇母咬牙切齿,万千青丝的退势至中途支出,又从各个方位回转,竟卷着我还击的都天神煞,再度铺天盖地轰过来。
“八神焰入我丹田,猛火烧炼我的金丹,俾使我迅速遭受至入元婴的小天劫。”
值此性命交关,我也无半分慌张,从容号令药师真人赐的九转神焰以我为炉鼎运转。潜在臓腑的八朵灵芝宝焰不管我生死,只唯命是从,化作八条火龙钻入百窍,猛催我的金丹。
银蛇剑龙吟一声,响彻大狱。神剑真形被元神元气全达至满盈的我释放,我手挥一道十里剑虹,仿佛握持龙卷飓风那样,和蛇母的第二波混沌鞭硬抗一记。
蛇母山岳般的躯壳被我整个儿后挫了!
她的血肉纷纷落下,显出了凶厉外表下的脆弱实质。毕竟是一条受了数百年极苦极难折磨,生机萎顿的老妖。
“要是打实,我真灵幡化的蟹甲未必顶用,他们两个都要被切成肉末!”
殷元元、上官子羽、樊无解俱是狼狈不堪,只是各仗奇术法宝护住根本,勉强化解我和混沌鞭对攻时的余波。
“呀,原剑空,你怎么了?”樊无解问。
有凶光从我七窍冒出,是我自身发作的劫力。有身在必有劫在,无处可遁。我方才一击,已跨入了厉害元婴的门槛,留下的肉身自然被劫力焚化。困兽反扑,非同小可。金丹自燃,元婴也怕。
“快用你的雷法总纲消去劫力!”
殷元元催。
我双目光芒渐暗,心魔也一并渐渐熄灭。
“他的天年已尽,光阴全逝。死在须臾,如何用雷法!”上官子羽以金错刀拂去我纳戒上的禁制,将内中的仙桃酒大口大口灌入我嘴中。
“啊!死也一梦,我又醒过来了。”
我一抖身,精气神回复如初。上官子羽这一灌将我罄罄如也的数百天年全数补齐,而我的真元再度满盈到将要溢出,四肢百骸皆是精力。但三尸神也随之醒觉。
“我们还有多久到狱门?”
我问诸人,雷法总纲随心念而动,渐将劫力消去。
殷元元喜极而泣,
“如蛇母不纠缠,再飞十数个呼吸便是!”
——殷元元说如果,但实际上,蛇妖她偏又上来纠缠。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又是冥搜大法。但这次我的六识中不自觉响起的是四面八方森森然的蛇声,而且比蛇母被困时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语,连殷元元等三人不得不分神抗衡。道家音术的厉害处在于,无论受术者数目多少,施术者总能造成以一对一、各个击破的局面。
但从蛇母用冥搜大法替下暴雨狂飙般的混沌鞭看,知她的攻势也在放缓。
“只好如法炮制,再退她一次!”
我一面向上官子羽道,一面又欲击银蛇剑。今日蛇母遇我,就和当年昆仑遇洛神瑶不死道兵,大概一般头疼。上官子羽另将金错刀交付与我,
“我将金错刀心诀栽接于你。既然你有真元强横,又有充裕的天年支用,携这增益五千倍威势的符钱,当可与她斗个旗鼓相当。”
“反正你要索命萧龙渊人尽皆知,无妨杀他家绝户。”殷元元海阔天空地建议。
道家之栽接,即空门之灌顶。上官子羽与我神念相聚,以心传心,超乎图书言传身。呼吸间,我已将金错刀御使术历历铭刻在心,终生不能忘记。
他神情轻松,仿佛只是递给我一枝冬梅,“尽力施为,无须担心损毁。我纳戒中还有数枚金错刀。”
我丹田有三尸神、八朵九转神焰不断输送真元,右手以诸天雷法总纲击出银剑,左手以金错刀诀击出符钱。雷音渐大,魔音渐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