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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心 第228节

  我们三人无人起身。
  树洞口的樊无解拔出长短双剑,面目一下变得凶煞无比,他厉声叫道,“磨蹭什么!又不是让你们上刑场!再拖延,径直结果了你们三人,按照交接妖人向宗门照会!”
  无数羽蛇似乎感应到樊无解的暴怒,围拢上来。团团毒雾自蛇口吐出,往我们树洞里灌。
  殷元元一竖眉,将真灵幡覆在面上化成一张猪嘴脸,硬迎着毒雾上前;覆在他身躯的真灵幡则化成凹凸起伏的毒蟾蜍皮,也有毒涎从蟾蜍皮的毛孔里流出,随着蟾蜍毛孔的呼吸,播散到羽蛇身上,最前的羽蛇躯壳即时起了水泡,往全身漫开。
  樊无解一下跃开。
  “看谁先毒死谁喽!”
  不待殷元元出手,当前的羽蛇已经被毒侵逼成全是窟窿的一具烂皮囊。殷元元的猪嘴只一吹气,羽蛇皮囊飞出了树洞。
  “省了你们剑宗整天喂牛的花销了。”殷元元笑道。
  “不识好歹。”
  殷元元的笑音方落。跳开的樊无解以无名指作剑,遥点殷元元九处躯壳。只见樊无解无名指射出一道土黄剑光,分成九虹绕住殷元元。九虹如盘旋丝带,从各个方向收拢聚合,封住他各处去向。真灵幡呼吸间连变七种有翅奇异之物,都不能脱。只听九虹间隐约有骂声断续传出,我们眼睁睁看着九虹合一为光茧,将殷元元封死在里。我又听到划破天际的尖啸一声,有剪刀般的锐利之物划开一处光茧,要脱身而出,樊无解的无名指又一道土黄剑光射出,郁郁阴雷轰动,将那锐利之物悉数震碎。光茧愈合,光茧里惨呼一下。土黄光茧旋即隐没得无影无踪。
  我和上官子羽皆是骇然。
  “顾真人授我五道黄泉剑意来邀请你们。我方才用九曲黄河剑阵将殷元元擒拿,封入大地,未伤他性命。你们也要吃罚酒吗!”
  “樊师兄,我们吃敬酒,不吃罚酒。”
  我将上好粉彩的收拾好,拉起上官子羽。我心念催动的雷光笼罩我们二人周身,足下雷化紫电角蛇解离秽毒,低头出洞。
  樊无解一言不发,我们两人也一言不发,三人经过道高一尺塔十三层,还是顾真人当日用黄泉神剑荡灭后的一派不毛景象。
  樊无解忽然叮嘱了一声,“小心塔下妖魔出没,愈深处愈要小心。”他不在十三层塔停留,领首往塔深处下降。
  既然是剑宗镇压妖魔的绝地,又何必担忧妖魔横行?我不明所以。上官子羽已抽出那把防身的金错刀,
  “听说剑宗造这镇妖塔,也供门内真传弟子试炼所用,所以会放部分妖物在圈定的层内游荡。怕是我们要入妖物活动的区域了。”
  我默计算层数,我等已经降到了道高一尺塔地下第六十一层。猛然想起毛吉曾向我惊叹提过,数月前莫语冰就曾在此层试炼。
  樊无解面色变得极其严肃,但仍然没有在第六十一层停留。他领我们又降了十一层,落在一条黄汤般的大河畔。黄泉河水呜咽,幽蓝夜芝丛生,明灯般照亮两岸。
  我嗅识闻到一股妙不可言的馨香,在夜芝丛里立刻觅得一株皎洁如月的瑶草。
  “这是离魂草,炼还魂丹的主味药。稍许花粉入药便可忘忧、安神、定胎,驱邪……”我念起上的记载。嗅识延展,见到离魂草络绎如繁星地沿河藩育。
  传说黄泉派生千条支脉,但能有如此规模的还魂草场,唯有黄泉正脉上游。
  上官子羽道,“单是这片草场,剑宗便富可敌国了。”
  然后我神识又扫到芝林有群鬼的嘤咛声。我持剑踏步走到林中,群鬼惊惶,如风飘散。鬼不同于尸兵、骨兵,是离开了形质之物,故此奔走轻逸绝伦。它们不算真死之物,而是近死的活物;不能吸纳过盛的阳气,否则立时被冲荡齑灭,只能每日藏在墓穴地宮等阴气深重处,靠接续点滴的阴气来维持精华不散,所以往往聚集在芝林饮气求生。
  我将自身强盛满盈的气收敛,手捏风咒虚抓,即刻把化风的领头大鬼抓到面前。
  我和颜悦色地向那鬼传神念,“你们是什么来路,与剑宗什么关系?莫怕,我们是剑宗的朋友。”
  大鬼见远处的剑宗诸人对我们熟视无睹,似是放下心来,道,
  “我等原是从鬼门反正的尸兵,弃了血食无厌的尸身。剑宗雇佣我等作黄泉正脉的游哨,沿着大河往北千里处是鬼门的雄关奈何城。往年剑宗强横,荡魔院的前哨在千里外驻扎。如今剑宗收缩兵力,我等就在此驻扎了。”
  我和上官子羽对视一眼,记在心头。樊无解却在这当口向我们走来。方才他正与远处十丈高门前的荡魔院门人攀谈。
  “顾真人问询过独孤真人当年变钜子在道高一丈塔偷凿的通道。我们如今知道变钜子用神剑开凿了凡有虚实二十四处,劳谦一直隐瞒不报。那些秘道多隐藏在我宗关押老魔巨怪的狱中。这段日子我们稽查下来,排除了十九处,还发现一些妖邪潜逃的事情。如今还剩下五处,都在极凶险的地方,我们还不确证那些地方关押的巨妖是否也秘密和妖国串通,得到内奸援助,暗中去除了我们剑宗原来下的禁制。如今,你们随我查这处。”
  “这层关押的是哪位妖邪?”
  我问。
  “萧龙渊之母,洪荒异种,九头妖蛇。”
  樊无解答道。
  他睇了一眼我抓的大鬼。我松手放那大鬼遁去。樊无解侧过脸去,只当没有看见。
  第255章 探塔(六)
  樊无解念咒,高塔阴森森壁垒上浮出塔灵的青铜面目。
  “其他四处安好?”樊无解问。
  “都在顾真人掌握之中,暂无异变。”塔灵回答,然后铜口中吐出铜钥匙。
  铜人本只有一尺高,吐出的钥匙更只有针眼大小。樊无解捏在两指间,飞到一个十丈高门三角楣处。
  我认出来,门楣上是剑宗降伏九头龙蛇的功业浮雕:九个剑仙分击一首,石虽无灵,但却将九人的丰神、姿态、衣裳传递如生,而四无碍剑界的施放走位竟都一丝不差,显是出于深谙道术的名匠之手。只是埋没在这幽深牢狱,无人欣赏。
  九剑仙的浮雕还有四尊残缺,当中击蛇妖主首的剑仙连头带剑都缺损了。
  我细睇到九剑仙的浮雕里,还有顾天池的面目;另有我在剑宗大战萧龙渊时见到的数位剑仙,仙家容颜长驻,倒不难认。从体态看,那三尊残缺的剑仙雕刻绝非七剑,除了不可辨识的居中剑仙,一尊无头像是布衣少年体态,一尊是一位年可十六七的华贵少女,一尊是英气勃发的青年武士。
  雕刻另外的遗憾是,那九头蛇刻画得太过猥琐,如同九头泥鳅。九位剑仙摆天下第一剑阵降伏一条泥鳅,实在有点滑稽。
  我忍出偷笑。
  樊无解寻到那居中剑仙雕刻仅剩的剑格,将铜钥匙置入剑格一个针眼大小孔隙,念咒。
  十丈高门轰然徐徐打开,两座巨岩分向两边,留出容一人出入宽窄的一线。
  香风自内扑面而来,伴随着缥缈的娇美天仙之声,充盈六识。
  “妾身寓居孤塔,长年寂寞,举目萧萧。愿小仙长入内一晤,权暖妾身。”
  她用的是星宗创的冥搜大法,针对我们诸人心魔各有魅惑的手段。受术者要分神抵御,应付起来十分消耗真元;稍不留神中术,就由她驱遣了。
  另两个资深荡魔院门人如临大敌地指挥飞剑游曳,剑光大盛,照彻一里地头。
  “若他派根基浅薄,道心不固的金丹恐怕早身体酥软,无法动弹,为她血食了。”上官在我神识里说。
  “但他们也好得有限。仅仅施放音术都要分小半神念抵御,恐怕没走到蛇妖前就力竭了。”我道。
  上官子羽的修为竟比我想象还要高出一线,在那样强的魔音压迫下,他还能保持樊无解这等样的好整以暇。从这样的细微处看,未见得翩翩也能做到。我竟有些疑惑,当年元宵斗法为何他不替翩翩参加呢?
  上官子羽和我交换一下神念。
  他向樊无解道,
  “樊道兄,不如仍让这两位荡魔院的道友看守狱门;另将昆仑的殷师兄放出来,多一个强助多一份力量。”
  樊无解取出一本簿册诵读,
  “不过是此妖虚张声势。当年此妖临近突破元婴上层时,被我宗及时降伏,躯壳濒临尸解,元神齑灭大半。现今上了八十一道诛心锁。即使被内奸解开一些禁制,一堆死灰,岂能复燃?”
  “我还有顾真人赐的黄泉剑意。”他在我们神识里道。
  门内娇笑,
  “妾身如此没用,几位小仙长何不放心速入?难得有客为妾身解闷,妾身可准备了美妙滋味请诸位小仙长享用呐。”
  “莫要再生反复!”
  樊无解脸色严肃,一面念咒,一面以无名指指地。大地裂开一缝,内中有一土黄色蛋壳,一收一张,似在跳动,又似呼吸。轰得一声巨响,蛋壳破裂,手化蟹将双螯的殷元元终于挣扎出来。
  “你们其实都怕了吧。”殷元元哭丧着脸在神识中道,“我也怕。樊无解,你的黄泉剑意也要节省用,莫要把救命稻草浪费了。”
  他的双螯又一变,整个人都化成了一团影子,没入我的紫电雷蛇中。
  ——再厉害又能比萧龙渊如何?我已经历萧与天落的大战,再有万般劫难也等闲视之。
  我忽然转念想到,
  其他四处该是莫语冰、正义子和钟大俊三个道胎各领黄泉剑意带一队,但还有一处竟需要顾真人亲自坐镇,不知道塔里还有什么妖邪比这蛇母更加可怖。
  “封住狱门!如十二个时辰我们还不能出来,向顾真人求援。”
  樊无解将铜钥匙转交,那两个紧张的荡魔院门人依然留在狱门把守。我们四人入狱。
  风景一变,狱中有一倾清池,池中三座仙山,三山共有九栋琼楼。雕梁画栋之间有诸美人歌舞,绕梁之乐即使儒门的夫子也要赞许,倒不能挑剔什么毛病。
  主殿里一绝美妇人斜倚在狐裘榻上,蝉翼轻薄的衣裳自然掩不住那妇人丰肌玉肤、峰峦丛林的风光。她青丝垂腰、裙更如涧水般迤逦拖至殿中,又有一截风流小足存心露在裙外。
  我们四人各执神兵,飞入主殿。
  蛇母一笑,开绛唇,启贝齿,探出分叉的蛇头。
  “妾身满处皆饥,望君垂怜。若将诸位吃个不剩,勿怪妾身失态。”
  “蛇母娘娘幻化的皮囊可称当世无伦;但星宗蜃楼诀,欺骗不过晚辈的法眼。”我道。
  妇人喜道:
  “宗门难得有你这样知礼数的弟子,妾身不食你,只取你的金丹吧。”
  我觉得即使赞叹妖邪几句好话,也能小费大惠,白赚了一张保命符。下面的一剑我可照砍不误的。
  我将银蛇剑斜斩主殿。千条紫电诸蛇自剑狂涌,一下撕破蛇母蜃楼诀制作的幻境。
  “好!”
  蛇母的双目流淌下血泪。
  我等四人在立一条血蛇口中,正是原来的一座琼楼。另八座琼楼还原为八条丘陵般的蛇头,围定八个方位。诸歌舞美人还原为无数蛇身人首的怪物,四面如墙涌上来。
  “诸君退至我刀圈内。”
  上官子羽大喝,
  “一刀平五千。”
  他旋转舞刀一圈。刀光如亿万野马奔腾,如龙卷大风笼罩。无数蛇妖尽被这一刀切成纷纷如雪团的碎片妖气。
  樊无解都自问,“如此寻常的一刀怎么远比我们剑宗的剑光分丝绵密?”
  “这一刀值五千刀。这一刹那他只劈出一刀,而这把刀在一刹那将他的这招从不同方位重复了五千遍。”
  还没全回过神的我道。我在这一刹那把上官子羽的五千刀全部数了一遍。再白痴的刀法,能同一刹那砍五千下!那就几乎没有什么高明的剑术能媲美了。
  “上官天泉的五种符钱!”
  蛇母惊呼。那血蛇口随她的惊呼阖下,好似断龙石落下。
  风雷十翼从我雷光映现,卷着三人刹那移至蛇口外。甫出蛇口的上官子羽回身又一下金错刀,
  “一刀平五千!”
  这一刀不是方才的一刹那斩出五千刀,而是一刀的刀势增益了五千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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