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奇幻玄幻>妄心> 妄心 第225节

妄心 第225节

  “那炉血丹也可以开了吧?”
  我问。
  殷元元点首。
  另三炉丹药我分别挂了“血丹”、“腐心丹”与“还魂丹”铜牌。为赶药师真人定的期限,我在制定炼制日程时,依照药材多寡与炼制难易各排了次序,分子午昏晨分出神念同时展开进度。血丹的原理其实和黄芽丹近似,炼制还更便捷,唯有取材是灵兽精血,另要研习精怪的药理知识。
  我至二人高的坎位“血丹”炉前,虚情假意地祷谢了那些奉献精血的异类,以咒收了炉中神焰,随即用神念移开炉顶。炉中赤血汹涌,又一轮小小血莲从赤血里滚出。我封了嗅识避开腥臭,念咒平息炉血。一刻钟点,九品莲褪去血色,成一朵白莲飞入我手,每品莲中各有一葫芦的红丸模样丹药。丹药散出久久不去的浓香,正是上上品。
  另两座炉火仍由我所命令的神焰运转。腐心丹和还魂丹,较黄芽丹和血丹更上一层难度。我这两月分别炼了三炉和五炉,全是失败但未毁炉,仍然需要工夫琢磨。至于最高妙的“长生酒”与“天仙玉露”,殷元元携带的材料远远不够。即使试作一剂,我也没有机缘。
  过了当日和药师真人较劲的心气,我细思他的言语处置,渐渐觉出一些不平常来。外丹术是经年累月的慢功夫,药师真人纵然不能在剑宗的地盘向我从容传授,但如苛严和急迫,定下短促的时限,甚至把九转炉鼎的神焰由我挥霍在最基础的黄芽丹药炼制上,仿佛拔苗速长似地催我尽快速成。可既然如此,却为什么留下一个不肯道破的谜面?
  其实,当今我最要紧的任务是速速斩杀缠绕的三尸神,如此才能入深定突破金丹的桎梏,在蜀山耽搁一日就少一日根本上的修行,任由恶战消损下的促迫的寿命流逝。冷观我状况的真人们绝不能不知,为何药师真人却反复责成我从最基础的丹药炼至最高妙的长生酒?
  假设昆仑不放弃我,孰先孰后就不言而喻。那么十月内我务必把九个丹方全炼成上上品,就和解除我的三尸神大大有关!
  此时,我一下有一种心地明亮:既有医者,何须病人懂得医理!世间岂有我本人达到了能炼制长生酒的外丹术造诣,才能解除三尸神的怪事!分明是他们无法解除我的三尸神,需要我速成外丹术的造诣,自己照着他们给的丹方来解除自己的三尸神!
  我心头激荡,呀地一声喊了出来。六十日连金丹都不堪忍受的心身积累一并迸发,我一阵晕眩,歪倒在地。
  “什么事,刚成了两炉丹,你倒心血潮涌!这样下去三尸神要破禁制夺出的!”
  未及他的神念传毕,八条真灵幡幻成的触手从殷元元袖中游出,五条触手我肉身四肢锁死,两条触手扣住我咽喉,一条触手把葫芦中的轮回琼液灌入我丹田。
  ……
  三尸神再度安宁,我睁开了眼睛,在他的瞳孔里看到我的两鬓不知觉间斑白了。“你昏沉了七天,我替你守了七天炉子,不然那两炉子丹要坏了。幸好没有入魔,不然我把你斩杀,在剑宗这边到麻烦了。”
  殷元元道,他却恢复了寻常模样,施加于我的束缚也解了。
  “好像就发呆了一会儿。丹药炼成时候,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有预办后事,心情不觉有点慌乱。”我淡淡道。
  “师弟只消熬三年牢狱之灾就能重回昆仑,怎么想到了一个死字呢?”
  殷元元有些异样地看着我。
  “除非飞升,人皆有死,”我微笑道,“我为宗门攒功绩得了些薄产,但出手阔绰,留不下什么。只是有些承诺没有达成,怕自己万一有个短长,让别人不快了。”
  我从纳戒里取出一个上了封印的盒子递于殷元元,
  “眼下离我最近、最可信托的门人就是师兄了。万一我殒命,里面的五个信札就托你转交了。”
  困于封魔岭的日子,我写了遗嘱,凡昆仑给予我的东西悉数还于他们处置。盒子中另有五个信札:
  第一份信札给予文侯之弟姬傲剑。我曾答应传他法术,在封魔岭中我终于写毕定本及衍生诸道术,信中已附,由他传承于世。
  第二份信札给予星宗掌门屈灵星。我困于白云荒岛无所适从,他推荐我入昆仑门下,才有至今的种种机缘,我却一直无暇完成他寻妹的嘱托,心中愧疚。
  第三份信札给予昆仑洛神琳师姐。当日是我存心和她故意发难,师姐对我厚爱铭记在心。我殒命后银蛇剑便奉她为主,偿我未替她取回补剑妖丹之过。
  第四份信札给予上官天泉先生。驱除萧龙渊之役,上官翩翩师姐失陷妖中,我却独自偷生。奉上,俟她归后聊表歉意。
  第五份信札给关中都督麾下平妖将军原芷。我对她无话可说。只在信札中也附一部,助她寻觅银龙,报我们父母之仇。
  我望着盒子,暗嘲自己只会用物物相易表达自己笨拙的心意。
  殷元元却把盒子推在半空,似乎欲言又止,终于,他决然道,
  “好吧,师弟既然猜到了,我也不把宗门的举措捂着了——你选择呆在封魔岭,错过了真人驱除你三尸神的时机,这差不多是等死一样的残酷事情:轮回琼液虽然能止住三尸神发作,但每过一日,三尸神依然能融于你神念一日。等到你和三尸神全不可分的时刻,轮回琼液也无济于事,只好在四宗门的睽睽众目下将你斩杀示众。
  “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我不愿背负杀唐未央的恶名一生。”
  “所以真人们议论下来,只有寄希望于万一。由药师真人助你速成绝顶的炼药师,然后由你自己将三尸神炼化成一种你的法宝。宗门开创以来,从没有这样的事情!”
  殷元元的眼神灼灼,反而流露出一种兴奋感。他把遗嘱盒子推回给了我。
  “将三尸神这样的心魔炼成法宝?”我细思,
  “——我们自己祭炼或者奉我们为主的法宝,其实也和我们神念缠绕相连,所以修真者称其性命相关。三尸神和我神念的联系越来越像法宝和本主联系,只是我们的主奴身份与寻常法宝相反。如果能颠倒过来,三尸神就不再是我的桎梏,反而多了一件不可思议的法宝。”
  我道。
  殷元元赞,
  “一点即通呀!所以药师真人给你定了十个月研习外丹术的时间,如果能如期完成课业,你还留有十个月的时间祭炼神念中的三尸神——但下十个月却是异常波谲云诡——轮回琼液的效力与日俱减,你要时时处于与三尸神交战的状态,既要对抗她们,又要炼化她们,还要应付剑宗的杀机。”
  我想了下道,
  “封魔岭中人知道分寸,剑宗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害我。”
  殷元元冷笑,
  “这几日你不知道,封魔岭来了新人物——原来镇守南荒的剑宗真人顾天池要来坐镇此地,现在他掌神剑黄泉,他的一千羽蛇道兵已经驻扎在封魔岭外面了。”
  我回想起遥远的记忆
  ——光芒万丈,压倒群宗的第二代剑宗真人中,有一对双璧之称的真人,即使天落掌门和林真人也都要恭敬地执弟子礼,顾天池即是其中之一。本来不会履足中土的他,也要来扶持危机中的剑宗吗?
  “但今天还有一个我更讨厌的人来拜访你,”殷元元道。
  “噢?”
  “上官子羽那个伪修真者。”
  ——他,他不就是翩翩的哥哥吗。
  我呆了下道。殷元元向院外喊道,
  “上官小贼,进来吧!”
  如果翩翩是个男子,一定如步入院中的男子那样俊俏。那个金丹上层修为的青衣书生彬彬有礼地与我寒暄招呼。
  在世俗界他的名气大过绝大多数的修真者,甚至近乎宇文大都督——因为谁都知道他是不理世事的上官天泉的代理人,执掌着天下最雄强的财团,他的指令决定着无数行会、无数商人、无数工匠、无数农人的命运,也影响着宗门整军经武的方略。
  这样传说中的大人物就是我眼前这个仿佛初离书院的恬静青年儒生。
  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气质与翩翩有微妙但根本的差异:他的眼神中既不热情,也不冷漠,永远与一切生灵保持着某种距离。
  “我刚列席了第二次九人会,听闻原师弟在封魔岭小住,于是前来拜望。舍妹承蒙照顾,半月前我与她在乌云城洪荒宗的魔高一丈塔中会面,她托我传达对原师弟的感激。”
  上官子羽的叙述平淡如水,仿佛去过的地方不是与宗门势如水火的妖国,与他见面的也不是骨肉相连的至亲,只是去一个无关紧要的地方接触了一些东西那样,而翩翩仿佛是去了什么地方避暑消夏似的。
  ——洪荒宗?
  “这是萧龙渊照虎画猫的新门派吗?”殷元元不屑道。
  “龙渊祖师这样告诉我,这是世间的第五大宗门,修炼的典籍为,普渡世间一切众生。”
  上官子羽不偏不倚地说。
  第251章 探塔(二)
  “过去四大宗门选拔弟子,无非荐举和投报两途:宗门长老寻访有缘之人,向渡人院举荐;或者每三年一度,各处宫观普选列国、郡县的仙苗,求的是优中选优,尖里挑尖。萧祖师的手笔却是千年未有,他在乌云城魔高一尺塔上日夜显圣,开普世讲法,不管资质 、家世、国别、族类,凡来乌云城听海底经的悉数招入洪荒宗。不过数月,已经有百多小派整派并入洪荒宗,门徒有十万之巨。”
  上官子羽莞尔笑起来,
  “我用一个假名,也在洪荒宗挂了个名头,得传一些古怪浅薄的丹诀。”
  即使剑宗、昆仑,计入杂役弟子、各处监工、宫观主持、列国质子、道兵这些从属,也不过数万。千年以来,道门的确未有萧龙渊收徒之滥。
  “自古道团衣钵传承,都是互相护持求大道。他如今孤魂一条,能否返回世间都是未知,偏偏如此大张旗鼓,正是古兵法说的: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恐怕心中荒得很。”
  殷元元嘲讽。
  “但世间人不知内情的多如恒河沙数。过去数百年中剑宗牢牢掌握了中土王廷,又有三宗协力,其他修士自然不敢违逆号令。河北大战后,天下格局起了变化:天下观望乱局的修士足有七成。宗门虽盛,论其本山力量,实则只占天下修士的十之一二;支派附从时,不过能指挥天下三分之一的修士;如今支派的长老口头上应诺本山,暗中叮嘱门人闭关不生是非的,大有人在。”
  上官子羽又道,
  “二年半后的山河榜是正邪消长的风向标。萧祖师欲在山河榜召开同时,于乌云城另立一个登天梯大会,也是邀群英论道斗法,与宗门打擂台,要各小派选边。”
  “从文明纪退,神通大兴,天下修士便萃集山河榜,宗门还在山河榜后。他这样蛮横胡搞,简直连道门的源头都丢弃了。”
  殷元元愤然。他沉默了一会,忽而问上官子羽,
  “既然上官师妹在魔塔中安好,那通宝侯与萧龙渊有什么对不住宗门的约定吗?”
  上官子羽道,
  “也不算亏负宗门。家父与萧祖师约定在他返回三界前,不对洪荒宗任何长老门人动手,萧祖师也应允款待舍妹至登天梯毕会之日,再完好归还南海。”
  “我便知道,你们上官氏是这等人!前面绕弯子讲其他小派如何云云,原来是为自己打退堂鼓铺垫!”
  殷元元嚷。
  龙虎宗唯上官天泉境界神通冠绝当世,凭一己之力从剑宗手中夺取南海,镇压东海群龙不敢妄动。他如不出手,宗门的力量欠了不小的一份。
  但上官子羽既然能好整以暇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他在九人会前必然是交代过去了。
  “通宝侯与我们昆仑的各项契约还是不变吧?”我问,
  上官子羽道,
  “九州之中唯货殖家有信誉。原兄要知道,妖军变钜子失踪后,变氏财阀与萧祖师的商契也是不更易的,他们正殷勤地割裂燕赵山川,垒起十万里长城。上官氏怎么会落在变氏之后?文侯从上官氏订购的军械、百工自然不会短少。西军的炮舰更比一年前精灿,如今令姊原将军已经渡河征讨欧阳氏去了。”
  我叹息。
  滚滚红尘之中,宗门是为了正邪之辩,族类之分而抗衡妖孽,但世人却和宗门不是一心,在其眼中无非是利益的迁移。
  我定定望着上官子羽,
  “上官兄,我猜萧龙渊还用了一招:是不是投效他的豪杰都能裂土分授,从此继承各自的国土和灵脉?”
  上官子羽讶然,
  “原兄怎么猜到的!想起来是有如此回事,萧祖师是有裂土分侯的举措,不少修士由此依附,多是金丹。偶有几个元婴,并不算太厉害的角色。”
  殷元元不解,
  “真正的高人不会在乎这些过眼云烟。他费这番心思做什么?”
  “这手段便比剑宗狠辣太多。殷师兄,并不是所有世间的修士都求大道,一百中九十九都是希求神通赢取数百年的荣华声色,作威作福。剑宗盛时虽然是一言堂,但终究凭王法和宗门戒律约束住了修士,鲜有以强凌弱,以神通欺凡人的事情。萧龙渊分封列国,是讨天下芸芸修士的欢心,将庶民都卖成了强徒的农奴。”
  我父亲便是诸侯南宫氏的大将,我明了世俗间神通者的心思。殷元元这样的山中人和世间的事就隔了数层。
  自始至终,剑宗都在竭力维持着天下一统,四民相安的格局。但这番好用心,不合时宜。
  “其实上官兄心里也是清楚的,不过在我们面前故意装糊涂罢了。”
  我笑道。
  上官子羽笑道,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