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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心 第224节

  殷元元笑,
  “原师弟被剑宗软禁,要看他们脸色过日子,真是委屈你了。”
  “我是诚心正意地待在山中哀悼唐未央道友。师兄想必在宗门昭示天下的布告中看到了。”
  殷元元不咸不淡地嗯了一下。
  徐绍基从容道,“两位切磋,我辈没有眼福,实是憾事。只是殷师兄不知道:大堤溃于蚁穴。镇妖塔禁锢千年来的妖邪无数,灵气异动即使有影响宝塔万一的可能,我们也是担待不起,天下众生更是承受不起。”
  “这许多邪魔一早不杀了,留到现在才是昏头昏脑吧,”殷元元道。
  徐绍基摇首微笑,带我们入镇妖塔,一层层拾级而下。
  “方才师兄使用的那东西是什么法宝呢?”我神念问。
  “那是我祭炼的七转法宝,我取的名字叫盘古真灵幡,”道童不乏得意之色。
  法宝名字不明觉厉,这话我听得到抽冷气。自古以来罕有金丹炼出法宝,因为他们没有对小天劫的体认,自然没有转运炼法宝炉火的能耐。我炼银蛇剑成宝是借助前世传承的雷法总纲以及琳公主合作,不知道他祭炼出七转法宝是有什么滔天手段。
  “我们炼丹去四荒四洋、天上地下采药,不知道要遇到多少精怪;仙丹炼成,又有不劳而获的邪魔飞来盗取——比如拿飞剑杀人越货的妖道——总要祭炼些宝贝防身,这是我们昆仑立宗的本色行当。我探究了七系精怪的禀赋,都炼入盘古真灵幡中,生发出无穷无尽的变化。把幡披在身上,心宝相通,就能随心所欲因敌制宜了。”
  他只当徐绍基是空气,旁若无人,不用神念,径直侃侃而谈。好像是要通过徐绍基向剑宗扬武耀威一番。
  徐绍基城府也深,始终不动神色。我们在第十三层偏离螺旋梯道,被领入近侧一片水声响动的迷雾桃林。
  “牢狱阴森,只有此处待客。我师已下塔看守,两位请自便——原师弟,如药师真人授业离去,你呼喊徐某姓名,徐某自会来接引你,切记不能在林中乱走。”徐绍基叮嘱毕,重走入迷雾之中,把我和殷元元留在幽冥桃林一座突兀的小院里。
  “剑宗吓唬人的鬼话。九地洞天我也不知道出入几次,这迷宫怎么困得住山河榜呢。我用真灵幡揉捏六七种怪物禀赋就能走出,”殷元元道。
  我的风水罗盘陷在妖国,神念完全没法穿透这片幽林,好像是在黑巷中的普通人。如我要走,大概只能用雷法幻出诸多雷兽点灯探路。
  “我不出门,你偏惹事。四处吹嘘手段,早晚惹来冤家。还不快和原剑空进婆娑无忧院!”
  院深处传来一个人声。
  殷元元笑,“师尊在树里不知道,如今是我们昆仑显露手段的时节。”
  “巧言令色。”
  殷元元走到人声传来的一道院门前,念诵真言,拉我入内。无忧院的门在我身后完全合拢,然后我看到了又一番天地。
  又是一片树林,但与我之前经历的所有山岳迥然不相同。树是各色美玉,花是璀璨宝石。说是林子,更像宝库。无数寸高尺高的小人在琳琅树木间走动。我用两指捏起几个,神念扫过,最细微的肌理脉络都印在心头。原来都是肉芝成精。
  “头上有独角的小人叫万岁蟾蜍,色白如雪的是千岁蝙蝠,五色的双髻小人是千岁灵龟。还有二千五百多种小肉芝精灵,原剑空你慢慢认识就是。这些是最上品的芝精,唯有我们昆仑无忧院培育,最上品的长生酒和天仙玉露都需出他们血炼制。星宗虽然有取星髓炼长生酒的霸道法子,实际是暴殄天物,远不如我们方法精妙和爱惜生灵。剑宗的粗胚更是什么都不懂,找些野草那样的烂芝还当宝贝种着。”
  殷元元如数家珍,让我打开眼界。我在肉芝群中,又捧起众芝美人簇拥,一个头戴鲜花编成王冠的一尺八寸高独角小人——这个群中最高大的一位。
  “好大胆子,你敢轻慢本王!看本王啐你一口!”万岁蟾蜍王狠狠咬我手指一口,肉芝生出细微肉针,刺入我指尖。我的真元自觉护体,手指一捏,好像肥皂泡那样把他捏碎了。
  望着我砸坏瓷器那样的惶惑神情,殷元元摆手道,
  “莫担心,我师尊懒得出门,这是把他所在的无忧院投射在剑宗镇妖塔里的影子,真正的家当还在数万里外呢!”
  ——药师真人竟然远隔数万里,用神念投射出完全欺蔽了我七识的一整片模拟到至细微处的森林。我不禁骇然。
  泡沫重新化成万岁蟾蜍王,拥着他的后宫,向她们大肆吹嘘如何把我惊吓地呆若木鸡,扬长而去。
  “仙草有了灵性,也依类相从聚在一起,像世间列国那样纷争,强族欺凌弱族。这片林子,芝国也有一百来个了。时常打仗,嗯,就是互喷口水。”我们上了中央高树,又遇到无数金子般闪耀的蜂群。
  殷元元说,
  “不过呢,我师尊另外培育了一批它们的宿敌,维护森林和平。这些金蜜蜂也有近千种,十八国,是酿制百花归元蜜的良媒,酷爱攻击仙芝。所以一百零八芝国也结成了盟会,在危机时会停止对喷,一致对敌。”
  殷元元从纳戒取一枚竹杖,认认真真地把这些金蜜蜂的投影轰走。我看到树冠之间的木台上浮空悬着一个长发溪涧般披下的青年。青年阖目盘膝,似在定中,两截白眉格外突兀扎眼。
  树冠伸向天空。这天空也不是寻常天幕,而是真空,其中有无数光环周匝、陀螺旋转的天球。树的枝条伸展到真空已非脱离形骸,纯是束束光芒,把这无数天球连成网络。它们整体就像齿轮那样转动,隐隐有我无法领会的真言从真空中传下。
  “殷元元能采药,领悟丹方也快,但控火候不好,又没耐性。颜缘说你精擅炉火转运,又能吃苦,我要炼制一件东西,就收下你吧。”
  阖目悬空的药师真人把神念传到我心里。
  我看着无忧院的神奇投影,心里想真人是我自视太高,所以示现了种种异象要让我心服。但又有一种不安情绪:我从小没入过学,都是娘亲传授,只有王师傅短暂教过我些武道御气术。如今真要跟定一个师尊,听人耳提命面,日夜教训,又有一种拘束不自由的感觉。
  树间殷元元对着十指,口中不知道嘀咕什么碎碎念。
  “药师真人,我有自己的道,还见证了许多真人斗法。如和你的道有违背的地方,修行南辕北辙,怕闹得我们都不开心。”
  我犹豫了半晌,还是说出来。还没入学就这样质疑师尊的弟子,是否会被逐出门?但如说不清,终究是妨碍了日后求道。
  “你要求道,我比你离道更近。”药师真人道。
  天球隆隆转动,真空中逐渐浮现一枚火球,居于众天球之心,药师真人的天顶之上。
  “喂喂,原剑空,造化鸿钧的掌炉目前是我师尊呢。”殷元元道。
  第249章 山中无岁月(四)
  浮空盘坐的药师真人抬手指向天顶。那真空中的火球垂下一道火瀑。
  下方婆娑无忧院的森林整个晃了一下。火瀑被他单手托住,好似举着一把倒悬的巨大赤剑。白眉男子又一手从火瀑中捏出十二团燃烧的灵芝模样火焰。举瀑之手一抬,火瀑又卷回了火球之中。天球隆隆转动,火球逐渐消失。真空恢复了宁静。
  我一下明白过来,那火球正是我们昆仑开宗来传承至今,拥有造物之能的九转法宝造化鸿钧被释放的真形,这十二团灵芝焰是从神炉分出的神焰。
  “你些微道术,去世俗人不过五十步和百步之别。以求飞升而言,你亦是负重驽马,希望渺茫。我也不轻传你道,你在十个月间先用这十二团灵芝焰把九种丹药都炼一葫芦,每葫芦都至上上品,我再让你和殷元元一道用造化鸿钧炼宝。”
  那药师真人口气极大,我心中不悦。论道超越他的返虚祖师不知有多少,论神通我也自负能和他的亲传弟子一战。忒瞧不起人了!
  我未及按捺心中不服之气,树上的药师真人扣指把十二团灵芝焰弹向我。我心中警兆陡生,那神焰已不是相隔数万里的投影,而被他径直从数万里外瞬时挪移到镇妖塔中!烈焰汹涌肆虐地扑向我。
  “师尊发飙了,你瞧不起他,有的苦头吃了。”殷元元急取真灵幡,幡化作一堵水银似的墙面,把他隔在一边,人从通透的墙后围观我的应变。
  我捏雷法总纲迎上第一枚灵芝焰。我手与神焰相触,正要把它擒下,却立刻暗叫不妙。那焰似火非火,全不在总纲已有的涵盖范围,我一时无法洞察。才愣神间,神焰就像潜水那样过了雷障。我探手化成的雷障还在,雷障后我探出的手却一下烧个干净,灵芝焰还不依不休地往我手臂上扑!
  “驯焰不成,还要炼丹!哼!”白眉道人的投影嘲讽。
  不说撕心剧痛,这也是我出道以来的奇耻大辱,雷法总纲竟也有守不住的焰火!雷障被神焰如入无人之境。如是真实对敌,我怕一个照面就被杀死了。
  银蛇剑出,我封了躯壳触识,把灵芝焰缠绕的自己一臂斩断。那朵灵芝焰一涨便把我的金身手臂吃尽,顺势跳下我的银蛇剑尖。
  我急催双龙剑灵抗衡,银蛇剑染成两截颜色。大半截还是紫电周匝,自剑尖向下的小半截却全被熏染赤色。不过这枚神焰的攻势却被止住了。
  这枚神焰一跳离剑,其余神焰接踵而至。它们的灵性智慧比寻常金丹还要高明,速度也是迅猛无比,眼看就要绕成一个困死我的焰阵。我幻出风雷十翼,挥开银蛇剑扫去。
  轰隆一声,我释放开银蛇剑的真形。我一手持得不再是剑,而是两柱光那样的龙形雷鞭,狂抽十二枚神焰。那神焰也相应化成十二条火龙,漫空游动。我的两柱光鞭每次交叉,二气相汇,也生出一枚枚太极雷珠了,挟着雷鞭狂舞之势反弹向诸火龙。神雷和神焰在婆娑无忧院的投影中对轰,紫雷和红焰皆慢慢转成纯青炉火之色,到了最后连颜色也一点没有,只有无形的焰力和雷力焦灼相持。无忧院开始变得大摇大晃,虚实不定起来。
  “师尊,你说我闹事,我看您老再下去,到要把外面的镇妖塔摇晃,弄出点缺角来了!”殷元元叫苦。
  药师真人双眉一翘,手往下抚。婆娑无忧院不再摇晃,又重新清晰起来。
  我却在此时跨上了一条神焰火龙的背脊。相抗一阵,神焰在我的心中,渐渐明朗起来,凸显出一个轮廓:
  神器中都蕴含了大道。九转诸神剑蕴含了道杀伐一面的劫力,要把诸形都抹成无。这造化鸿钧的神焰却是道生化万物的一面,是把无熔铸成诸形。我本不该用雷法去和神焰死拼,当如驯服烈马,鞭刑为辅,交流为主。
  两世以来的道法领悟在我心头划过一道电光。杀伐一面外,我的雷法总纲衍生诸形的一面渐渐推演出来,各种控御和驱遣雷火的心法不断升华融汇,终于现出一道崭新的御灵心诀。
  我捏雷法总纲的泽山咸诀,印在胯下火龙上,神焰之灵与我神念相触。我把泽山咸诀向焰灵直接灌顶下去。易道,咸者为阴阳互感,泽山咸诀是我借阴雷法和水雷法的框架提炼。那焰灵受我念想滚出的雷法熏染,忽地变形,化成我胯下一匹火麒麟,载我反杀向另十一条火龙。
  “师尊,原来还可以这样玩呀!”殷元元叫出来。
  药师真人一言不发。
  我把风雷十翼也转予被我驯服的那朵焰灵。火麒麟生出十枚雷翼,一挣跳出十一条火龙的包围圈,速度远在任何条火龙之上!
  其实我已经是真元罄尽,方与殷元元恶斗,再被药师真人惩戒失了一臂。眼下只是仗着新收的焰灵和其他焰灵周旋,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我纳戒里还有半葫芦黄芽丹,犹豫要不要服毕再斗。我已经知道驯服焰灵的法子,可惜续战力却不足了。
  “勉强过了这关。神焰的妙用无穷,方才只是片鳞,你慢慢体悟吧。”药师真人拍手。
  那十一条火龙陡然停住,又化成十一朵灵芝焰排着队飞向我,这次它们却没有了攻击我的意思。我收银蛇剑,然后一朵接一朵接过焰灵,用我雷法总纲的咸字诀灌顶驯化焰灵。它们既没有抗衡意念,而我的雷法运御也逾来逾熟。
  在我脱力之前,一朵焰灵又被我驯服,然后摄入我眉心。神焰入体,我真元大耗的躯壳重燃生机。余下十枚被我愈来愈轻松地一一驯服,都摄入我眉心。十一枚如心使臂的焰灵在我念想盘旋,我好像又多了十一个道胎金丹的真元。我脑海中另外浮现了九个丹方,正是药师真人要我炼制的九枚丹药方子。原来是其中九枚焰灵蕴含,只有我驯服焰灵才能得到。
  这十二枚焰灵终究是要在炼制时用去,如今不过药师真人借我的外力,在没用尽前还有护卫的用处。我用手一招,胯下火麒麟消失,这朵焰灵续上我的断臂,化成了我的新臂——在我血肉衍生前,由它暂代吧。
  那药师真人仍然是瞑目悬空。但我心中对他的看法却渐渐变化了。
  婆娑无忧院的投影逐渐变得黯淡。药师真人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药师真人投我神念,然后升空而去,
  “莫要骄傲,我要炼制的东西可等不起你。你在蜀山修为一寸也长进不了,只好借你点本钱了。”
  “师尊,原剑空的轮回琼液在明年元旦前就用尽了,您要他怎么办呢?”
  殷元元大喊。
  “你也别回关中文侯幕府了,留在封魔岭监督原剑空炼丹吧。”
  “什么!山河榜在即,我丹药炉火都没备齐,您要我在剑宗这鬼地方修行,怎么可能!师尊,且慢,且慢!”
  没等殷元元色变,药师真人和婆娑无忧院已经荡然无存。
  我们两人站在一块空旷场地里,四目相瞪。
  “本来说好来蜀山玩玩的,没想到弄假成真了。”殷元元埋怨。
  第250章 探塔(一)
  “我师劳谦吩咐:既然贵宗药师真人遣殷道兄监督原师弟功课,我宗自然不好见外,只是请殷师兄不要离开封魔岭走动,免得多生枝节。”
  殷元元在封魔岭暂住,也意外造成了我的迁居。徐绍基安排我从镇妖塔上方的树洞,移居至镇妖塔十三层的雾桃林,和殷元元同院相住。
  我猜想:如果我们两人联手逃脱,即使加上难保在场的莫语冰,也会让他们寥寥几个金丹头疼;反而是安排入塔,由塔灵集中监视方便。
  但这样我也得了僻静。我在院中乾坤坎离四位立起四座形制各异、由小至大的丹炉专心炼药,日夕不辍。
  丹炉和药材我全借用自殷元元,在封魔岭这种地方是绝计找不到的。他行走天下采药,随身携带贮藏于九枚上上品虚空灵石锻造的纳戒中。
  我时时向殷元元请教外丹术,他也不摆姿态,耐心演示指点;闲时与我讲些昆仑各个传承和派系的掌故,从全尚清祖师创昆仑,八道观水祖师斗洛神瑶,再一路八道颜真人如何胜过知北游真人而接掌门之位。我偶起心念,问他可知琳公主的近况,殷师兄昔时采药,也不知详情,只听说她归山后入小瑶池闭关,久久未出。
  日月穿梭,转瞬到了大正正泰二年的冬月。
  乾位一座小炉轰得一声雷鸣,神焰灭尽,丹成开炉。炉中新成九葫芦分量的金光灿然的黄芽丹,清香飘满了一院。一刻钟点后金光渐隐,呈现出似果非果的寻常韭黄模样。
  殷元元嗅了一下,赞道,“比之前炼的六炉好上十倍,也不算耽误时辰。”
  寻常炼药四十九日可成一炉黄芽丹,我有神焰替代,只消七日就可成一炉,。二月中我接连炼了六炉,到这第七次才大功告成,浪费了殷元元借的无数灵草,才达至上上品。
  我怔怔看着另外三炉丹药,已经有六十日我不眠不休,一日十二时辰全神贯注于炉火之中。饶是金石之躯,也深觉彻入骨髓的疲惫,神识中更全是挤满了药师真人传授、殷元元释读的无数丹方药理!但也有一种贯通内外丹道的充实:往常自己与人斗法时随意服食的丹药,亲手辛苦制作才倍知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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