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是在沙井里听到的声音。”
雪夜安静如斯,仿佛刚才的战斗只是一场幻觉。
屋外的人耐心等候,似乎料定他们别无他路。
咦的一声,简陋的木门打开。凌双率先迈出,她低垂着眼睫,朝镇安王鞠躬行了一个大礼:“多谢王爷相救,否则我们今日必遭毒手。”
魏明翰跟在她身后,此时也抱拳低头:“王爷大恩,魏某愿效犬马之劳。”
戒现走在最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房婉容。她骑在马上,朝他动容一笑。
“上马吧。”镇安王温声道,“雪夜难行,本王送你们回沙州。”
三人沉默着走向侍卫牵来的马匹。雪粒扑打在脸上,魏明翰忽然改变主意,勒住缰绳,朝镇安王抱拳:“王爷,林弘彦虽死,恐有余党未清。末将需即刻向守捉使禀报,就不随您去沙州了。”
镇安王一怔,随即抚须而笑:“魏都尉无须担心,此等要事,本王自会通知守捉使做好防备——”
话音未落,凌双突然扬手!一捧硫磺粉从她袖中泼洒而出,在火把上炸开刺目火光。
轰!
受惊的马匹人立而起,两名侍卫当场被掀翻。魏明翰长剑出鞘,一剑斩断凌双的拴马绳:“走!”
混乱中,戒现冲向最近的马匹——却见每匹马都有侍卫控制。他目光扫过房婉容的枣红马,咬牙扑了上去。
“你——”房婉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拽下马背。戒现翻身上马时,与她惊惶的目光相接。那双总是含情的眼里,此刻盛满百感交集的痛楚。
驾!戒现扬起鞭绳,枣红马扬蹄狂奔。
瞬息之间,变故骤生。镇安王反应飞速,厉声喝道:“拦住他们!”十余名侍卫同时拔刀。
魏明翰与凌双双双上马迎战。战况混乱,房婉容差点被乱刀所伤,她抢上一个侍卫的马,神态茫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相信父王?为什么父王非要拦住他们?
剑光匕影间,魏明翰突然暴起,策马冲向西北:“凌双,走!”
凌双会意,扬鞭策马紧随其后。大半侍卫迅速追去,戒现趁机调转马头,却被一名高大侍卫拦住。
“放箭!”镇安王大喝。
数支羽箭破空而来。魏明翰挥刀格挡,仍有一箭扎入肩头。他踉跄着栽下马背,却在落地瞬间猛地掷出靴刀——
一刀插进高大侍卫背部。
侍卫不可置信地倒下,戒现趁机脱离。
“这边!”镇安王指向戒现怒吼。
弓手调整方向——“不要!”房婉容竟纵马拦在箭阵前。
嗖——一支箭擦着她发髻掠过。嗖——镇安王袖中飞刀激射而出,贯穿那弓手咽喉。
他一把扯回女儿,厉声道:“放箭!杀死那和尚!”
箭影伴着雪雨纷纷落下,房婉容再抬头时,戒现的身影已变成雪幕中一个小黑点。镇安王的声音漠然:“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雪地上,枣红马的蹄印向着东南蜿蜒,像一道细细的血痕。
凌双被五花大绑押回来,看见魏明翰肩头插着箭,跪在雪地里对她咧嘴一笑:“赌赢了。”
第89章 重回沙州温顺的羔羊永远成不了狼……
赌赢了吗?被押回沙州的路上凌双一直问自己,戒现就这样跑出去,就算成功赶到洛阳,洛阳再通知救援,怕要两个月后了。在柳林小屋时将账本转给戒现实在是无奈之中的最优选择。那种情况下他们两人涉事太深,镇安王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他们活着跑掉的,只能由他们引开侍卫的注意,让戒现带证据跑出去,否则对镇安王毫无作用的戒现只会先被除掉。
木箱的缝隙透进一缕刺眼的阳光,凌双眯起眼,看到外面连绵的沙丘逐渐染上熟悉的赤红色——是鸣沙山,沙州快到了。
镇安
王与侍卫扮作西域胡商,将她和魏明翰分别塞进“香料木箱”,实则夹层铁笼——外层堆满胡椒、肉桂看,气味浓烈,掩盖血腥味;内层是精钢栅栏,囚犯蜷缩其中,脖颈锁铁环,防止撞击箱壁发声;箱底开隐蔽气孔,避免窒息,但孔径仅容一指。
她试着动了动被铁链磨破的手腕,血痂黏在香料袋上,扯出一阵刺痛。“早知今日,当初不如留那群马贼一条活路……”这念头一闪而过,她自己都愣住。当年与魏明翰联手剿匪时何等快意,如今竟盼着贼人劫车?
不知道另一车上的魏明翰怎么样了,如果说镇安王看在她是“药引”的份上留她一条命,那对知晓他是幕后黑手的魏明翰,绝不会轻饶。她竖起耳朵听,魏明翰的木枷在颠簸中发出规律的咔嗒声——这是他们唯一的交流方式。三天前他还能用五声短音回应她,今日只剩绵长的三响,像垂死骆驼的喘息。
房婉容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车厢内熏着安息香,帘外风沙簌簌。明明回程远比去程时舒服,万事不用自己忧心,但这种窒息感觉又让她想起林弘彦的软禁。她看了眼手腕的法印,似乎比在伊州时更红艳。
坐她对面的玉面灵傀端着茶碗,似乎颠簸的路况并无影响她的兴致,半掀起黑纱悠闲地喝着茶。
一连七天,房婉容试图从她嘴上套出话来,威迫利诱相交错,黑脸红脸换着来,玉面灵傀总是那副熟视无睹的样子,看房婉容就像一具会动的尸体,多说一句话都浪费自己力气。
此下玉面灵傀正斜倚着软垫玩弄指间的丝线,房婉容突然捂住胸口,脸色煞白,身子猛地前倾,作势欲呕。
玉面灵傀冷眼旁观,黑纱下的唇角微勾,却无动于衷。
房婉容伏在案几上喘息,抬眸瞪她,声音虚弱却凌厉:“你……你竟敢视若无睹?若本县主有个好歹,父王必不会轻饶你!”
玉面灵傀闻言,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如细沙摩挲,阴柔而讥诮:“死到临头,还做着千金美梦呢?”
什么死到临头?房婉容心头一震,强压惊骇,质问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是这法印?”她猛地扯开袖口,露出手腕上那红晦的法印。“是有毒吗?”
玉面灵傀瞥了一眼,却不作答,只是轻蔑地哼了一声。
房婉容心下一沉,眼看要到沙州了,如果她再不想办法,到时她怕是连监视自己的人都看不到,现在玉面灵傀是自己唯一机会,无论如何都得从她嘴里套出话来。
哐啷——
桌面的茶碗被一手拨下,房婉容捂住腹部,蜷缩起身子,痛吟道:“……我肚子好疼……”
玉面灵傀嗤笑:“县主,这套把戏,骗得了谁?”
房婉容额角渗出冷汗,咬牙道:“我……我可能……有了……”
“哈哈哈!”玉面灵傀大笑一声,刚要讥讽,忽地一顿,黑纱下的眸光微闪,语气陡然锐利:“有了?谁的?你还有别的面首?”
“自始至终,我只爱戒现一人。”房婉容冷笑,眼底却浮起一丝决绝。
玉面灵傀逼视房婉容,手指伸向她的肚子,房婉容顿时感到一阵冰冷,仿佛被毒蛇缠上了自己腹部,浑身疙瘩暗起。
“你是他祖母,你摸摸吧。”房婉容鼓起勇气,将肚子一挺,“说不定你摸了就好了。”
玉面灵傀手指突然用力,抓住房婉容肚子,声音冷了下来:“戒现他自幼持戒,清规森严,怎会为你破戒?”
感觉到玉面灵傀的指尖就快插进肚皮,房婉容猛地将她推开,喝道:“你别伤害我孩子!戒现也是人,情到浓时,为何不能破戒?”她顿了顿,语气讥讽,“这一点……你该最清楚才是。不然,又怎会生下他?”
玉面灵傀恶狠狠的目光穿透黑纱,在房婉容脸上扫视,房婉容心中砰砰直跳,脸上却一副大无畏的表情,继续紧逼:“怎么?我说错了?你当年若非情难自禁,又怎会怀上戒现?如今却来质问我?”
“你可别以为用这招能骗我,我能把你肚子刨开、肠子扯出来验。”玉面灵傀倏地收手,瞬间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在房婉容肚皮上虚划一刀。
冰冷的刀锋似乎触碰到了肌肤,肚皮不由自主地一缩。但此时此刻,房婉容已经豁出去了。“若我死在这里……”她恶狠狠地逼视那双黑纱下看不透的眼睛,“你儿子余生都会梦见你杀他妻儿。”
玉面灵傀缓缓做回自己座位,黑纱下的目光第一次认真审视房婉容,仿佛在重新衡量这个“儿媳”。
房婉容攥紧衣角,指尖发白,目光却死死盯着玉面灵傀。
她在赌——
对面这个黑衣女人是继续当她父王的忠犬,还是要搭救陌生儿子的妻儿?
车厢内,一时只剩下车轮碾过沙石的声响,沉闷而压抑。
……
……
暖黄的灯笼在风中轻晃,将妓院二楼的雕花栏杆映得影影绰绰。周念慈抱着琵琶,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拨,流水般的乐声便淌了出来。她的曲子总是缠绵悱恻,像是裹了蜜糖的刀子——甜得醉人,却又暗藏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