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成之染无法回答,只得越发紧切地抓住空荡荡的手心。因她镇国府擢升一品,军府佐吏也随之改制。
虽有成雍这个尚书令在上,吏部尚书孟元策俨然是尚书省的主心骨。他派遣曹郎频频往来于镇国大将军府,将佐吏品阶职事一一敲定,终于使成之染放下心来。
她亲自到孟府向孟元策答谢,望见对方因终日操劳而斑白的鬓发,心中亦惆怅难平。
孟元策笑了:“第下笑我白发不成。”
成之染摇了摇头,眼前人当年雄姿英发,银枪烈马驻守丹阳城,一眨眼暌违数年,彼此都改换了旧时模样。
唯独两颗心,似乎仍旧是相近的节律。
孟元策见她身怀六甲,还在为军府诸事筹谋,不由得劝道:“第下身子贵重,多加留意才是。”
成之染笑道:“尚书为国事殚精竭虑,这话该是我来劝。”
孟元策叹息:“京中不比州郡,我到金陵来,才知道此间难处,也不怪前将军不肯回京。”
前将军桓不惑出镇广陵,朝廷几番调动都不肯回京,在宣武宿将中也独此一个。
成之染听出他话中不得意,将旁人屏退,道:“台省之事,何以让尚书烦扰?”
“称不上烦扰,”孟元策笑笑,道,“只是不如方岳自在。”
他本是由江州刺史宣召回京,在何知己去世后,以吏部尚书之职统领尚书省,有几分名不正言不顺。成雍暂代尚书令,名义上是尚书省的主官,虽仍事事依顺他,到底难以心服。
成之染打量他一番,亦笑道:“如今台省,也唯有尚书撑得起。只是吏部尚书有些单薄了。”
孟元策颇有些迟疑,道:“第下这又是何意?”
“台省事大,差池不得。可惜左仆射一职,前后所任多不假天年,尚书若能以右仆射兼吏部尚书,岂不是更加得心应手?”
孟元策一惊,一时辨不清她话中真假。
成之染敛容,道:“不知尚书可有此意?”
成肃不肯回金陵,将成雍从荆州调回,也是替他执掌尚书省之意。孟元策思忖,他若是做了右仆射,只怕违逆了成肃的心思。
成之染明白他的顾虑,道:“彭城顾不得思量这许多,我只好为尚书周旋了。”
孟元策沉吟不语。
“尚书?”成之染唤他。
孟元策侧首看她,道:“第下费心了。”
成之染一笑,道:“台省庶务繁多,所兼丹阳尹之事,只怕尚书难以周全。”
孟元策眸光微动,忽而哈哈一笑:“第下,这是要赚我丹阳尹啊!”
成之染认真地看着他,道,“尚书以为如何?”
孟元策不答,杯盏中茶烟尚绿。半晌,他抬起眼皮,道:“第下属意于何人?”
成之染含笑:“若能为尚书分忧,是外子之幸。”
孟元策看了她两眼,问道:“徐郎贵庚?”
“未及而立。”
“颇为早达,”孟元策手捻须髯,缓缓点头道,“不过,未尝不可。”
良久,屋外沉沉地响起一阵闷雷,顷刻间急雨倾盆,潮水般的暑热绵延不绝,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
孟元策之事,成之染无意向成雍隐瞒。她这位年过半百的叔父闻言,颇有些迟疑不定,执意要向彭城禀报。
成之染并不阻拦,她这番安排,即使是成肃,明面上也不会以为不妥。
果然,成肃对此事并无异议,还为孟元策和徐崇朝各自修书一封,以示勉励之意。
温太妃感慨不已,在徐崇朝前往东府时,拉着他的手泪眼汪汪。那神情令成之染哀婉,她知道,她祖母这是想起了英年早逝的少子。
成誉做荆州刺史时,也不到三十岁而已。
成昭远上前向徐崇朝道贺。他已经十九岁了,来年加冠之后,便要步入仕途。
身为梁公的长子,在如今众人期许中,更是未来的梁公世子,他不必忧心前途,单单站在那里,早有人为他铺就了一条青云之路。
成之染每每见到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襄远,成昭远似有所觉,带着浅笑的目光,隐隐又浮现出几分沉郁神思,让成之染骤然回过神。
她的襄远已经不在了。
天子谕旨,追封成襄远为长安县公,这远远超过寻常恩赏。徐望朝也因天子悲悯,追封为万年县侯。
然而再多哀荣,都无法将笼罩两家的愁云驱散。襄远生母容楚楚神情萧索,瘦损的容颜失去了往日华彩,在众人之中也显得格外沉默。
成之染不忍触碰对方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在质问,为什么会让襄远死在如此绝望的境地?
为什么?
成之染自然答不出,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狸奴啊……”温太妃喟然叹息,倏忽让成之染回神。
前尘往事,已不可追,眼下和将来,还有数不尽艰难险阻等着她。
温太妃问起她镇国军府之事,对一位深宅妇人而言,实属稀奇。
成之染渐渐听明白了,她祖母有个年轻的侄子,唤作温潜止,是如今的兖州刺史温三顾的老来子,与成昭远一般年纪,从小斗鸡走狗,温三顾管教不住,于是想送到金陵来。
“要让我替他管束?”成之染问道。
温太妃也有些愧意,她三弟长子温印虎如今是右卫将军,温三顾也想让幼子到御前侍奉,奈何温印虎自知幼弟拿不出手,死活不答应。
她犹豫一番,道:“倘若实在不服管教,你将他扫地出门便是。”
成之染略一思忖,也就答应了这事。她府中缺人,有个能使唤的戚属,未尝不是件好事。
温太妃说准了此事,于是给京门传话。温三顾一身老病,饱受阴雨折磨,又为幼子糟心,闻讯如释重负,当即派人将温潜止送到镇国军府。
第346章 军府
有梁封阳县侯温潜止初到镇国军府那一日,正是恼人的梅雨时节。
他一路车马颠簸,辗转间衣履湿透,在门外被守军叫住,登时扬起了那张愤愤不平的脸。
“温潜止?”门房接了他名帖,转头到府中报信,却许久都没有出来。
温潜止在檐下避雨,等得不耐烦,抬头望着乌蒙蒙的雨幕,越发思念他养在京门刺史府的良驹。
正思忖之间,一辆牛车从雨幕中驶来,悠悠地停在门前,早有侍奉在旁的仆从撑伞相迎。
温潜止站在道旁,瞥见那来人身材魁梧,那一身绯袍官服,比他父亲不知气势到哪去,看样貌却有些年轻,不由得咦了一声。
那人似乎才注意到他,微微颔首,脚下却不停。
温潜止有些诧异,喊了他一声,道:“你也是来找镇国大将军的吗?”
一旁的侍从忍住了笑声,道:“这位是我家主君。”
温潜止恍然大悟,赶忙将人拦下:“徐郎君,我,温潜止!”
徐崇朝将对方打量一番,这做派确实名不虚传。他不好失了礼数,寒暄着请温潜止入府,守在前院的小厮上前,道:“郎君,镇国有客。”
这却是出人意料。
徐崇朝问道:“来者何人?”
小厮支支吾吾,面露难色。
徐崇朝看了温潜止一眼,不再追问了。两人在侧堂闲话了半晌,雨声渐歇,天稍稍放晴,前堂中数声人语,一群人送客出来。
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干净,影影绰绰地倒映着人影。温潜止在窗前望见那来客回首,不由得赞道:“好俊俏的郎君!”
徐崇朝随他一看,那人分明是晋使崔湛。
他隐约想起,崔湛为了看端午竞渡,在金陵多留了几日,没成想遇上了连绵阴雨,竟一时耽搁住了。
成之染送崔湛出府,见对方登车远去,才折返庭中。宽袍大袖也难以遮掩她高高隆起的小腹,温潜止随徐崇朝上前,怔愣了半晌,迟疑道:“镇国大将军?”
他孩提之时或许曾与对方相见,时隔多年,自不会指望对方还记得他。
成之染确实不记得,看了温潜止的名帖,似有些感慨:“小郎都已长大了。”
她将温潜止请到前堂,见对方似有些拘谨,以为是辞亲独行的缘故,不由得宽慰了几句。
温潜止出了一身汗,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嘴唇张了张,终于想起温三顾教给他的话,委婉地问起他在镇国军府的安排。
成之染笑道:“镇国府录事,掌书疏表启,宣行教命。如何?”
“甚好,甚好!”温潜止喜道,“不知这录事是何品阶?”
“第九品。”成之染答道。
温潜止听他父亲说,镇国府之职,比寻常军府高出数阶,这才答应来金陵闯荡。可是这九品录事……
他不由得看看成之染,又看看徐崇朝,一时间难以置信,道:“镇国府品阶,都是如此吗?”
成之染笑而不语。
江萦扇侍坐一旁,替她答道:“镇国大将军,第一品。军府长史和司马,第三品。从事中郎,第四品。军师祭酒、主簿、记室参军,第五品。诸曹参军,第六品。参军,第七品。典签,第八品。录事,第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