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沈星桥沉吟道:“洛阳久为帝都,城池险固,以金墉城为最。倘若宇文纵收兵固守金墉城不出,我军定不能越过金墉城贸然西进,而攻打金墉城耗时日久,一旦关中援军到来,只怕我军要落得腹背受敌的境地。”
  桓不识点头称是:“洛阳城四通八达,敌军增援极易,我军打援极难,岂能等闲视之?”
  成之染默然不语,施施然从城头下来,忽而笑了笑,侧首对他道:“我待在虎牢数日,可不只是为了等候沈将军。”
  “难不成是为了钟将军?”桓不识一脸狐疑,跟随她回到中军大帐,对方仍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他有些焦躁:“节下倒是说话啊!”
  成之染尚未开口,营帐外突然传来马踏鸾铃之声,哒哒到了近前,一人掀帐进来,眸中闪烁着喜色:“节下,有消息!”
  桓不识见那人风风火火,蹙眉道:“元中郎,何事?”
  成之染摆了摆手,迎上前,从元破寒手中接过一封信函。信中无字,薄纸相叠,夹着一片枯黄的桐叶。
  沈星桥细看那巴掌大小的叶子,看不出什么门道,抬眼见成之染面不改色,只是眸光微动,流泻出依稀光彩。
  元破寒喜上眉梢:“恭贺节下!”
  成之染微笑:“元中郎劳苦功高。”
  桓不识猜不透二人之间的谜语,急切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崇朝道:“这是我等与城中内应的约定。信中为桐叶,则计策已成。”
  “什么约定?我怎么不知道?”桓不识半信半疑。
  “事以密成,将军不必多虑,”成之染神色一凛,道,“明日向洛阳进军。”
  沈星桥眉头一皱:“钟将军尚未赶来合兵……”
  “钟将军赶不到了,”成之染微微摇头,道,“他在慕容氏兵威之下开掘巨野泽故道,只怕是分身乏术。如今,等他不得了。”
  她命诸军整顿人马,即日合兵西向洛阳。
  行经洛口,溯洛水而上,进抵洛阳城外数十里。斥候来报,前方钩锁垒有重兵把守。
  这营垒建在洛水之南高地上,俯临渌水,控扼航道,营垒下沟壑纵横,松柏茂盛,暗无天日,只有一条小路曲折通行。
  成之染并不意外,率诸军止步,林风寂寂,滚滚涛声隐约可闻。此地狭窄,重兵反而难以施展开。她问诸将佐:“谁愿做前锋攻克钩锁垒?”
  营垒险固,只怕是一场硬仗。
  元破寒主动请缨,荀敬德也跃跃欲试。成之染思忖良久,一旁宗寄罗开口,道:“不如让我去。”
  桓不识并不知这宗氏女郎深浅,劝道:“不过一营垒,宗司马何劳亲自冒险?”
  沈星桥不由得看了他一眼。虽然桓不识不知,可他还记得宗寄罗南征海寇西进伐蜀之功,眼前这女郎也不是个好脾气。
  果然,宗寄罗瞪了对方一眼,道:“桓将军这是小瞧人?总先要问问,我这把长枪答不答应!”
  桓不识正要辩驳,成之染连忙将人止住,道:“我镇国军府司马,自然能统领三军。”
  听她这么说,一直沉默不语的柳元宝亦道:“我愿助宗司马一臂之力。”
  桓不识有些意外,他家与柳家都是成氏姻亲,他对这丧父小郎也颇多看顾,着实想不通对方为何出这个风头。
  柳元宝的心思,成之染隐约能猜到,他不过是为宗寄罗担心罢了。她斟酌一番,勉强答应下来,拨了一幢人马给他,又命宗寄罗率领一军步卒出战,元破寒和荀敬德各领麾下部众相助。
  宗寄罗欣然领命,率众人前去攻战。
  眼见得人走远了,桓不识仍旧嘀嘀咕咕。
  成之染瞥了他一眼,道:“桓将军,有何不妥?”
  “说不上,说不上,”桓不识摇头,道,“只是若换做一员大将,攻克钩锁垒万无一失。毕竟洛阳首战,可马虎不得。”
  成之染笑而不语:“将军且看着。”
  沈星桥思忖良久,迟疑道:“节下可是为了宗将军?”
  “哪位宗将军?”成之染侧首看他,“难道我的宗司马,将来不是宗将军?”
  沈星桥想说的自然不是宗寄罗。他自从与成之染合兵,听说西路沿线收复的重镇,都由寿阳城的宗棠齐增派援军驻守。成之染已然将河南诸郡交给宗棠齐,将来攻取洛阳城,会不会也要如此?
  这似乎,并不是远在彭城的那位太尉的意图。
  然而成之染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他索性缄口不言。
  时近正午,清白日光自林端倾泻,照得诸军驻地一派亮堂堂。层林间时时传来阵阵叫杀之声,金戈作响,角声凄厉。
  成之染于树下端坐,手拄长刀,缓缓闭上了双眼。
  第285章 百年
  秋冬之际的寒风呼啸而过,相连如锁的壁垒森然矗立,砌筑垒墙的青石严丝合缝,日影下泛着冷冽而尖锐的光泽,宛如巨龙蜿蜒,盘踞在洛水之侧。
  宗寄罗战袍染血,手中长枪如游龙翻飞,枪尖闪烁着寒芒,划出一道道耀眼银光。
  破风之声混入厮杀呐喊中,那声息仿佛被洪水淹没,然而宗寄罗却听得清晰,如同幼时在锦官城的深宅大院,父兄相伴,祖父宗达对她宠爱有加,不时在一旁指点一二。
  长枪破空的猎猎风声,总让那时候的她新奇而激动。只是随着流年跌宕,破空之声与刀兵相撞,金铁刺入血肉的沉闷声响,渐次将陈年心绪掩埋。
  这杆长枪在她的手上,才不算辱没了宗氏威名。
  诸军齐齐攻入营垒,与敌兵展开殊死搏斗。箭矢如雨,刀光剑影交织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与焦灼。
  宗寄罗将面前敌兵挑翻,忽见一名敌将挥舞大刀,咆哮着冲来,企图与她以力相搏。宗寄罗枪影一闪,那敌将攻势瞬间被化解,随后枪尖轻点,赫然在对方盔甲上留下深深裂痕,震得他踉跄后退。
  他再要上前,身子却陡然一僵,被人踹倒了一旁。柳元宝持刀赶上,对上宗寄罗的目光,两人尚不及开口,宗寄罗忽觉耳后风生,登时身形微侧,长枪一挥,堪堪将来人枪尖挑到一旁。
  她借势反击,长枪如电,与那人缠斗起来。柳元宝赶忙上前助阵,将那人围在垓心。两人看出这敌将装束非同一般,料定是敌军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由得愈加谨慎。
  那敌将早已负伤,相持间攻势渐缓。他向宗寄罗挥出一枪,喝道:“女娃,你打不过我!”
  宗寄罗横眉怒目:“我乃镇国司马,不是什么女娃!”
  那敌将似是意外,亦自报家门:“宁朔将军,斛律嵩。”
  宗寄罗闻言,心知眼前这人是敌军之首,不由得冷笑:“杀了你这个宁朔将军,我来做!”
  她越战越勇,与柳元宝合力将对方逼入阵脚。元破寒发觉此处异状,也派人来援。
  斛律嵩挥舞长枪,试图在阵前冲杀,然而他独木难支,终究被宗寄罗一枪#刺中胸口。
  斛律嵩倒在血泊之中,望着空荡荡的远天,眼中满是不甘与遗憾。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再战,却已力不从心。
  咽气之前,他咬牙切齿说了一番胡语。宗寄罗和柳元宝不解其意,元破寒皱了皱眉头,道:“他说被奸人所误,死不瞑目。”
  说罢,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神情。
  宗寄罗虽然奇怪,却也没多问,她伸手摘下斛律嵩的战盔,方才发现这人竟已两鬓斑白,心中一时踟蹰。
  半晌,她将那战盔一扔,“呸”了一声:“胡狗,死不足惜!”
  斛律嵩已死,敌军兵败如流水。诸军占领了钩锁垒,派人请大军西上。
  消息传到中军,成之染长出了一口气,道:“诸军果不负我。”
  说罢,她飞身上马,向西一望,视线被层林阻隔,然而洛阳已无险阻了。
  桓不识见她意态闲适,不由得问道:“节下为何如此笃定?”
  成之染难得一笑:“诚如将军所言,宇文纵理应集中兵力固守金墉城,等待援军从关中而来。宇文纵派兵出击钩锁垒,就已经输了。”
  桓不识还想追问,成之染却施施然打马而去。诸军把守钩锁垒,有斥候来报,洛阳城派出一支人马向东而行,不知何故,行至半路又匆忙撤回洛阳。
  “这是去增援虎牢关,”成之染摇头,“可惜我军已捷足先登,宇文纵来得太迟了。”
  诸军在钩锁垒稍事休整,平明时分又拔营西进,溯洛水而上,逐渐接近洛阳城。
  城外七里远,有桥名为“七里桥”,此桥以巨石砌成,横亘于渠水之上,桥拱高大,巍峨壮观。
  成之染在桥下驻马良久,问裴子初道:“裴郎可来过此地?”
  裴子初望着这石桥,眸中有微光闪烁:“昔日洛阳人送亲友东行,经常到此桥话别。我年幼之时,父兄曾带我来过。”
  他指着高耸的桥梁,道:“我兄长那时年少,就赤膊站在桥边,高高地跳下水来,与洛中少年比试凫水。这桥那么高,我很担心他,结果他还取笑我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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