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徐崇朝察觉他的迟疑,疑惑地抬起了头。成肃笑了笑,道:“这衣裳不错。”
  徐崇朝纳闷,这袍衫虽是年前新制,他也不是没穿过,前几日留在成之染府中浆洗,今早才换上,没什么特别之处。然而这疑虑一闪而过,却见成肃旋即又谈笑如常,谢过了赵兹方的好意,还亲笔写了回帖。
  司马顾岳不由得诧异。要知道成肃大字不识几个,更苦于书写,平日军府文章都是他们这一帮僚佐代写,如今为了冀州刺史的回帖竟亲自上手,多少还是有些与众不同的情分。
  徐崇朝心中欢喜,听闻使者说,他长姊连同小辈已一道回京探亲,便按捺不住,向成肃请辞回家去了。
  成肃端坐在堂首,待众人散去,眸中便陡然一暗。
  “春酲香贵重,世间难求,袁攸之都只送了两盒。”他仿佛喟然而叹,声音也显得邈远。
  曹方遂和常宁听到了,对视一眼,不敢言语。
  成肃闭上了眼睛,半晌,终于开口道:“去打探打探,徐郎昨夜往何处去了。”
  常宁忍不住道:“太尉——”
  成肃抬手,却并不睁眼,言语中夹杂着几分沉重:“都不必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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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国将军府,草木扶疏,残雪未消。成之染揣着手炉,在廊下站了一会儿,阿喜过来道:“女郎,萧长史已在后堂。”
  成之染缓缓出了垂花门,赵小五和叶吉祥已等候多时,她随口问道:“雍州可有消息来?”
  自从元破寒和岑汝生走后,她便一直数算着日子,隔三岔五问一问雍州音讯。然而山河邈远,一时半会儿也等不到什么。
  她谈笑入内,萧群玉听闻动静,问道:“女郎怎想起雍州音信?”
  成之染笑道:“昨日常参,听说与关中连年征战的徒何氏,从岭北征发胡汉百姓十万人,去岁营建了新都。那胡虏之主,据说叫做徒何乌维的,自诩为统一天下、君临万邦,给那新都起名为‘统万’,真是可笑至极。”
  徒何远在关外,与大魏相隔万里,鲜有消息到金陵。萧群玉听得新奇,又不禁感慨:“关外尚能征发十万人,徒何氏也不容小觑。”
  “能与宇文盛打得有来有往,这徒何乌维确实不简单,”成之染颔首,想到江南的情形,叹道,“话又说回来,北地吏民富盛,着实令人羡慕。”
  萧群玉道:“大魏在江南立国百年,自然比不得北地历代繁滋。年来朝廷厉行土断,从北来流民和大族荫户中检括人口,也算是卓有成效。”
  成之染端坐堂首,以手支颐,苦笑道:“只能如此了。兵不在多而在精,若为北伐考量,如今还是苦练为上。”
  萧群玉道:“单凭金陵,恐怕难以为继。”
  “宇文氏之周与贺楼氏之周,虽实属两脉,却到底根深蒂固,”成之染思忖一番,道,“北伐关中,须得齐心协力才行。大江下游州郡自不必说,荆州、雍州、梁州、益州,勿要各尽其力,一个都少不得。”
  梁州刺史张来锡和益州刺史董荣,原本就是东府派驻的守将,自不会违令不从。冀州刺史赵兹方,想来也不会违令。
  可是荆州和雍州……
  成之染倏忽想起了李劝星,当初她父亲意图让李氏伐蜀,李氏尚且不肯听从,更何况挥师北上,转战千里。
  不知会稽王和岑获嘉,心中有没有这盘棋。
  二人在堂中商讨许久,有通传来报,东府送来了口信。
  听闻是家事,萧群玉便要告退,成之染摆摆手道:“有什么事不能让长史知晓?”
  那送信小厮如实转述:“过几日上元春宴,女郎定是要以太平侯身份参加的。太尉这次要带着大郎君和徐郎,三郎君便托付给女郎了。”
  成之染闻言一笑:“这是要作甚?”
  上元春宴这样的盛会,她父亲带长子昭远前去便罢了,再加上义子和次子,总让人说不出哪里古怪。
  小厮把话带到就走了。成之染轻叩着几案,忽而笑了笑,对萧群玉道:“我那阿弟今年正是十五成童之时,父亲带他去见见场面呢。”
  萧群玉知道她说的是成昭远,沉吟道:“年岁不小了,寻常公侯之家已立为世子。”
  成之染勾唇不语,盯着面前的虚空,半晌道:“是啊,立为世子。”
  萧群玉侧首看她,道:“他与那位三郎君,太尉更中意哪个?”
  昭远和襄远,自是不同的。成之染从过往回忆里检视,却似乎是襄远更受人宠爱。
  “长史不曾见过我三弟,他啊……”她不由得笑道,“可惜如今十三岁,还尚未长成,要不然京中总要称赞一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萧群玉不禁失笑,道:“原来是谢鸾和王愆一般的人物。”
  成之染眼中满是自豪:“岂止,岂止。”
  萧群玉虽然好奇,一时半会儿却没机会亲眼见到。她稍稍留了心,归家时遇到了前来拜望的叔父萧璞,便了无痕迹地提了一句。
  新年伊始,萧璞从三吴回京述职。数年前他亦曾在成肃军府为官,对成家内宅情形略知一二,后来听闻成肃西征李劝星之时,仍将成襄远带在身边,心中便有些犯嘀咕。
  成肃身居高位,庐陵郡公世子的人选,是家事,但又绝不仅仅只是家事。他发妻已逝,诸子均非嫡出,谁来做下一任庐陵郡公,还不是全凭私心?
  萧璞不由得叹气。也怪不得他多想,当年大司马庾昌若与临川公主结为伉俪,公主一无所出,庾昌若病危之际,兄弟相争,叔侄反目,历经好一番波折,世子之位落到了幼子庾慎终手中,数十年后又掀起血雨腥风。
  倘若接替其位的是公主之子,后来的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萧璞暗自摇头,笑自己思虑过甚。不过这件事在他心中划了一道痕,到了上元春宴,煌煌灯影中,他的目光不由得频频飘向成襄远。
  成襄远初次参加春宴,眸中洋溢着喜色,严整的新衣在身,更衬得面如冠玉,整个人光彩夺目,甫一登上大司马门城楼,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谁人不爱潇洒明艳的少年。
  众人乍见之下,只觉他眼生,纷纷四下询问,才知道竟是太尉府的贵公子,不由得啧啧称奇,暗自羡慕成肃竟生出如此出众的小郎。
  有命妇贵女见过襄远生母容楚楚,惊艳之余又多了几分轻飘飘的可惜,可惜他生母上不得台面,要不然,众人便知晓这美貌的来源。
  被那么多人瞧着,成襄远稍有些羞涩。接连有达官显贵上前与他寒暄,成襄远不怎么认得,应答虽从容有礼,心中却难免紧张。
  他下意识往长姊身旁挪了挪。
  成之染笑着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好你个三郎,整场的风头,都被你占了。”
  相较之下,跟在成肃身边的昭远,境遇便冷淡了许多。他亦穿越众人视线望着成襄远,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眸中却平静无波。
  第248章 蓄意
  徐崇朝伫立良久,朝人群会聚之处张望,不知看的是襄远,还是他阿姊。
  成肃碰了碰他的肩膀,将人带到了座上。徐崇朝受宠若惊,越发不明白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毕竟,自从他母亲请托钟长统到成家求亲,他就再没有喊成肃一声义父。所谓的父子之情,如今恐怕已不是从前的滋味。
  吏部尚书兼丹阳尹何知己,上前与成肃见礼。见成之染走过来,他展眉一笑:“太平侯,久违。”
  这一声久违,倒不是二人有多久没见,平日往来,他们有的是见面的机会。成之染会意,她上一次参加上元春宴,还是在乾宁二年,距今已整整八年。时移世易,已不复当年模样。
  她一笑嫣然。镇国军府中,佐吏虽由她自行辟除,任命仍要经吏部核准,军府初建,何知己身为吏部尚书,明里暗里帮了她不少忙,她心中自是感激。
  群臣毕集,言笑晏晏,忽闻鼓声渐起,帝后降临。
  与八年前相比,帝后膝下爱女已稍稍长大。皇长女苏裁锦刚刚十二岁,丽质天成,眉目如画,宛然是天家贵女。皇次女苏兰猗也已满九岁,形容尚小,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在堂中转了一圈,直直落在成之染身上。
  她小声问阿姊:“那边的娘子,怎么穿的跟旁人不一样啊?”
  这样的场合,朝官命妇都身着吉服。成之染所穿吉服,杂糅朝臣和命妇的形制,是祠部特地博采众长,为她赶制的新衣。
  苏裁锦说不出所以然来。袁皇后闻言,低声解释道:“她就是阿母所说的太平侯。”
  苏兰猗微微张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成之染,这神情落在成肃眼中,却仿佛是在盯着成襄远看。
  成肃略一沉吟,暗中问身旁长子:“今上两位嫡公主,桃符中意哪一个?”
  成昭远赫然一惊,目光从上首扫过,微微红了脸。他委实没有想到,他父亲居然早早打起了公主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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