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苏弘度却没有这等自觉,依旧没事人一样往轩中一坐,见仕女们肉眼可见地拘谨起来,连忙摆摆手,道:“我只是慕名而来,继续,诸位继续!”
淮南长公主暗叹无奈,只得又撑起笑容张罗起来。
成之染敛声屏气退到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安分得不同寻常。好在淮南长公主被苏弘度打岔,似乎也忘了她这么个人,再也没提起这一茬。
苏弘度笑吟吟地坐在一旁,偶尔听到耳目一新的好诗,也不吝夸赞几句。他生得俊朗,意态又风流不羁,每每引得被评点之人霞飞双颊,生出几分小儿女情态。
苏弘度颇为自得,然而目光朝成之染望去,对方只安静地端坐一角,专注得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面前那一盏茶汤。
成之染顶着苏弘度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呷了口茶汤,登时有芒刺在背之感,青溪别业上好的陈茶也索然无味,也不知过了多久,淮南长公主讲论文义终于告一段落,命人带各家女郎到后堂用膳。
徐娴娘饿了大半天,闻言含蓄地露出欣喜之色。然而成之染早就灌了个水饱,对此也不甚在意。
淮南长公主毕竟是天家做派,又要借此机会试探众姝的仪态教养,因此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准备得尤为丰盛繁复。她身为帝姊,端坐于堂首,陪她一道相看众姝的命妇列坐其次,苏弘度腆颜紧随其后,淮南长公主虽觉得不合礼节,但也没直说什么。
筵席与诗会不同,尊卑有序,举止有节,众姝都规规矩矩地依次祝酒。清酒虽然没什么劲头,多饮几杯也令人深思惚恍。
成之染自打龙编城醉酒后,对饮酒之事很是谨慎,赵蘅芜坐在她旁边,见状便笑道:“这清酒不打紧的,你若是浑水摸鱼,仔细被长公主看出来。”
成之染并不在乎淮南长公主的看法,抬眼往上首望去,长公主谈笑晏晏,并未注意到她这边。她正要收回目光,冷不丁对上苏弘度的视线,他似乎欲言又止,手拿着酒盏,遥遥做出个敬酒的动作。
成之染举杯回礼,酒液一沾唇便轻轻放下,心头生出难言的疲惫。苏弘度却将满满一盏酒一饮而尽,成之染一怔,悄悄打量了几番,苏弘度神色不明,一盏又一盏地喝着闷酒。
不知这世子因何事不高兴,整个人的情绪诡异地低落起来,然而那目光还是时不时往她这边瞟。
成之染被他盯得不耐烦。外间日头已出来,金灿灿的日光倾洒到堂中,生出几分暖洋洋的慵懒。
她低声向邻座告个不是,悄无声息地溜到庭中。春寒料峭,冷风拂面时,令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成之染在廊下溜达了半天,周身的疲惫一点点回笼。京中仕女的风雅之事,她实在无福消受,当即便想驱车回东府。
然而这样做未免于理不合,她该好好向淮南长公主说一声,而且徐娴娘和赵蘅芜还在,她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心中也过意不去。
她纠结着在廊下看别业中仆役扫雪,一时间思绪烦乱,忽闻身侧传来脚步声,成之染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定定看去,果然是苏弘度出来了。
第188章 祸乱
见苏弘度朝这边走来,成之染深吸一口气,客客气气打了个招呼:“世子。”
苏弘度笑着问道:“女郎今日可尽兴?”
听京中仕女各展才华,成之染确实是大开眼界,于是回答道:“世家的女郎不愧是大家闺秀,个个都满腹才情,奴也受教了。”
苏弘度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似有些飘忽。他倚着廊柱,笑吟吟说道:“你若是喜欢,将来尽可多找些人来,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
成之染道:“世子说笑了。似这般阵仗,也唯有淮南长公主能做到。”
“这有何难?”苏弘度望着她道,“等你做了世子妃,在京中自然是一呼百应,不逊于淮南长公主。”
成之染心头一跳,心道苏弘度又开始胡言乱语,越发肆无忌惮了。她心中作难,却见苏弘度双颊发红,仿佛已有些酒意。
该不会喝醉了开始说胡话。
“世子喝多了。”
“我没有,我没有喝多,我清醒得很……”苏弘度连忙反驳,语气中又有些委屈,“我说的都是真的,你难道不喜欢吗?”
成之染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间默然无语。
苏弘度接着说道:“我特意向今上说情,让淮南长公主邀你来雅集,这种机会可不多。方才那一曲横吹,连谢三郎都挑不出毛病,我看长公主也无话可说,日后你尽可在京中仕女中扬名了……”
他想起什么说什么,听得成之染更加头疼了。她虽然早就预料到淮南长公主不会随随便便给她下请帖,但确实没想到是苏弘度的主意。
他还向天子说情……
向天子说情……
天子……
天子又会怎么想?
成之染彻底没脾气了。
苏弘度以为将她说动了,近前一步道:“我这份心意,你可懂得了?”
他说着试探着伸手,尚未触碰到成之染衣袖,对方便不着痕迹地避开。
苏弘度愣了愣,手停在半空,用力思索了许久,才迟疑地望着成之染,道:“我……”
成之染垂眸叹息,抬眼道:“世子妃的人选,合该是堂中才貌双全的贵女。奴鄙陋不才,当不起世子厚爱。”
“不一样,不一样,”苏弘度摇头,道,“当不当得起,是我说了算。”
成之染蹙眉:“世子这又是何苦?”
许是她眸中流露出不耐,苏弘度怔了半晌,道:“自从江陵初见起,这些年我越来越明白,这世间再没有谁能像你一样……”
成之染倏忽想起当年在南郡太守府与苏弘度朝夕相处的时日,隔了太久的时光,那时的情形仿佛是一场梦,一场破碎逼仄而提心吊胆的梦。她猜不透苏弘度的心思,不由得苦笑:“像我一样,便好么?”
苏弘度紧盯着她,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终究抿紧了双唇,眼眶霎时间红了。
成之染敛首不语,许久也不见对方动作,她抬头看到苏弘度发红的眼眶,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世子,请回罢。”她说道。
苏弘度一动不动。成之染索性一礼,径自越过他往堂中去。不料苏弘度身形猛地一晃,眼看要跌倒在地,一双手连忙将他扶住。
成之染撑着苏弘度身体无力瘫倒的身体,忙唤道:“快来人!”
周遭的仆役吓了一大跳,旋即有两个健壮小厮跑过来,一左一右架在苏弘度身旁。
成之染腾出手来一看,苏弘度紧闭着眼睛,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小厮探了探他的鼻息,回禀道:“世子当是喝醉了。”
成之染点了点头,见这二人颇有些眼熟,问道:“两位郎君跟着世子?”
二人称是。
成之染道:“劳烦带他找地方歇着,向长公主说一声。”
她又细看一番,见苏弘度确实睡着了,这才理了理衣裳,沿着回廊走回了后堂。
后堂中笑语盈盈,各家女郎不似先前那般拘束,你一眼我一语正说笑着。
上首已空空如也,淮南长公主和那几位命妇都不见踪影。见成之染纳闷,徐娴娘解释道:“外头来人了,也不知是什么事情。不过应该是好事,长公主出去时似乎心情不错。”
成之染嗯了一声,她心里烦闷,这地方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徐娴娘劝道:“好歹要有始有终,长公主还没开口,哪里能就这么走?”
成之染一笑:“你们在这里,是要等谁呀?”
这样的场合,谢鸾固然不适宜直接露面,可他必然也在这别业里,不知在什么地方观察着她们。
徐娴娘脸一红,露出羞赧的神色,扭头不跟她说话。倒是周献容凑到近前,问成之染道:“成娘子急着要走?”
成之染看众人模样,都兴味正浓,她不好败兴,只得笑笑道:“倒也没什么。”
周献容却打开了话匣子,拉着成之染问这问那。
成之染不知对方为何如此关切,周献容也觉出唐突来,笑着道:“前些日子我四叔问我认不认得成娘子,如今这不是认得了?”
她四叔便是周士显,官居中书侍郎,向来身居禁省,侍奉天子左右,足以称得上显要。周士显居然会提起自己……成之染在心里估量着,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毕竟,他可是天子近臣啊。
众人天南海北地聊了半天,徐娴娘突然咦了一声,四下张望了一番,疑惑道:“你们可见到蘅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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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溪别业庭院深深,白雪皑皑,小径上鲜有人迹。两名小厮搀着苏弘度,一直架到后园小楼里。
他带着一身酒气扑到软榻上,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话,在寂静的小楼里显得格外聒噪。
谢鸾放下手中的书卷,蹙眉走到他近前,环佩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苏弘度猝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