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张氏笑道:“三郎君天大的喜事,妾委实高兴,也过来沾沾喜气。”
  狸奴侧首瞟了她一眼。张氏的孕肚尖凸,见到的人都说是位小郎君,张氏对此也深信不疑。她近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天特地来,看来是真心要沾光了。
  温氏虽希望儿孙满堂,但这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的局面,只让她更加发愁。那些话她已说了无数遍,可成誉不听,她也无可奈何。
  成誉进门后默然无语,结结实实地给上首的温氏磕了三个响头。
  温氏一下子便落了泪,半句话也说不出。母子相对无言,偌大的堂屋逼仄得令人心惊。
  多年以后,当狸奴回想起往事,蓦然发现后来的种种,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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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誉隔日便赴任去了。他走时晴空万里,站在岸边码头上,远处渔船点点,往来穿梭。温氏执手叮嘱他许多,到底挥手送他上了船。
  狸奴忍不住冲上前,仰望着秋风吹动他翩然的衣摆,竟有几分萧瑟的意味。
  见到她眼里浮起的泪花,成誉笑了笑,指着京门城道:“狸奴还记不记得三年前,你曾绕这城池跑了整整三圈?”
  狸奴点头道:“我记得。”
  成誉的声音变得越发悠远:“那时我便想,我们狸奴定是要立下惊天伟业的人物。”
  狸奴愣住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
  “等到我回来……”成誉缓缓收回了目光,半句话飘散在风里,化作一个坚定的眼神。
  等到他回来?狸奴呆呆地站在岸边,目送着客船渐行渐远,最终化作江心的一片雁影。
  狸奴回府后又提起了刀,白日里在院中不知疲倦地练习,夜里也恨不得抱着刀睡觉。
  柳氏担心她身体吃不消,狸奴摆手道:“阿母别拦我,我要把这么久落下的都补回来。”
  她平日无事时总是没精打采的,习武时却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柳氏斟酌了一番,舞刀弄枪总比病恹恹地强,便随她去了。
  徐崇朝每逢休沐时,便陪着狸奴一起练刀。他年纪虽轻,功底却不差,脾气也比沈星桥好得多。狸奴与他相熟了,也不再一口一个‘徐郎’,索性叫起他小字来。
  徐崇朝不觉得有什么,柳氏偶尔听到了,便嗔怪狸奴没大没小。狸奴左耳进右耳出,饶是被温氏瞪了许多次也不改口。
  温氏向成肃告状,成肃沉沉地笑笑,好像也不当回事。
  温氏不甘心,道:“阿蛮如今十六岁,已经不小了。你若是记得徐大将军的恩情,倒是早些帮着他成家立业啊!”
  “阿母……”成肃无奈道,“士族人家二十岁才成婚,阿蛮不着急。”
  温氏看起来听进去了,可没过几日,成肃听人报宗棠齐又来,还带着个小娘子,突然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宗棠齐到时,狸奴正抱着长刀看徐崇朝做示范,听到消息心突地一下。
  “我不想见他,”狸奴扭过头,对徐崇朝道,“阿蛮快继续。”
  徐崇朝应下,耐心为她演示了一遍。狸奴歪头想了好半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自己试试?”徐崇朝收刀,半晌不见狸奴有反应,转身一看,她竟目光直直地望着院门口。
  门口赫然站着位身材高挑的红衣女郎,窄袖胡服愈发显得英姿飒爽。她明艳张扬的脸上眉眼弯弯,正朝着狸奴笑得灿烂。
  “成娘子,好久不见!”
  “宗……宗娘子?”狸奴惊呆了。
  “我早就听叔父说了你的事,在金陵时就想去东府看看了,”宗寄罗走到近前,将狸奴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又笑道,“那时在船上遇到你,我便知道这女郎绝非凡物。果然啊……”
  狸奴虽不喜欢宗棠齐,对宗寄罗却没什么意见,毕竟当初是她为自己说话,还成全自己去见庾载轩。
  宗寄罗知道狸奴因护驾而受伤,却没想到现在还没好,心中便暗道糟糕。
  两人互道别后的经历,一时间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不一会儿侍女来捎话,说夫人在后园备好了茶点,请他们过去赏花叙话。
  “后园种了好大片菊花,前一段日子还光秃秃的,这几天已经都开了。”狸奴拉着宗寄罗去看花,突然想起徐崇朝一直被冷落在一旁,连忙将他介绍给宗寄罗。
  “久仰久仰!”宗寄罗向徐崇朝一抱拳,又问狸奴道,“成娘子那时说自己是柳元宝,当真有这么一号人?”
  狸奴哈哈一笑:“那是我阿母的外甥,就住在京门。”
  宗寄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朝一日,我倒要见见。”
  第59章 血光
  狸奴一行人穿过月门,不远处假山旁有人在走动。待到了近前一看,竟然是张氏。
  “张娘子独自一人,在这里作甚?”狸奴觉得很奇怪,便径直问道。
  张氏没看到他们,被吓了一跳,说话也结结巴巴:“没、没什么,屋子里太闷,妾出来透透气。”
  狸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太在意,刚走出几步,想到她毕竟是身怀六甲之人,便又叮嘱道:“如今天转凉,张娘子还是早些回屋为上。”
  宗寄罗听出她话里的疏离客气,大概便知晓这女子的身份,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可她毕竟是心里藏不住话的人,在后园女眷中不见那女子的踪影,忍不住对狸奴道:“我看方才那娘子,似乎有蹊跷。”
  狸奴一口咬掉了半个桂花糕,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宗寄罗欲言又止,也专心对付面前的茶点。
  狸奴半晌不见温氏来,好奇道:“不知道祖母又在与宗将军说什么。”
  “还不是为了我阿姑的事。她已经二十岁了,阿叔很着急,”宗寄罗摇头道,“闺中女子,总是这一点不好,仿佛这辈子只有成婚一件事。”
  狸奴心有戚戚焉:“宗氏这样的将门,也是如此吗?”
  “将门啊……”宗寄罗似笑非笑,“将门是郎君的将门,天下女子是一般。”
  “那十三娘呢?”
  宗寄罗看了她一眼,叹气道:“我父亲随祖父在益州,只有嫡亲的长兄与我一起来金陵,他体弱多病,一时也顾不上我。我如今天高皇帝远,父祖管不了许多。以后等我回去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狸奴打量她利落的戎装,一时间有兔死狐悲之感,手里的桂花糕顿时索然无味。
  温氏没多久便过来招待客人,对宗寄罗热情得有些过分。狸奴了解祖母的性子,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一声不吭地暗自琢磨,总觉得好像疏漏了什么。
  待送走宗氏叔侄,早已经日影西斜。众人各自回屋里收拾,狸奴送柳氏走了半路,冷不丁看到温氏在廊下对徐崇朝说这些什么。
  她正想凑上去看看,柳氏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狸奴,回去罢。”
  狸奴只好陪她走,忍不住狐疑道:“阿母,祖母会跟阿蛮说什么?”
  “喊什么阿蛮,那是你阿兄,”柳氏不厌其烦地纠正她,又道,“今日宗家小娘子来了,你祖母又在给阿蛮物色亲事呢。”
  “啊?”狸奴诧异道,“宗棠齐给祖母下了什么迷魂药,眼见着三叔不成,又来打阿蛮的主意!”
  柳氏笑了笑:“我看宗家小娘子还不错,只是两个人年纪有点小,再过几年罢。”
  “这是年纪小不小的问题吗?”狸奴跺跺脚,“也得先问问阿蛮答应不答应。”
  “这不在问呢?”
  “我得去看看!”狸奴扭头便往回走,柳氏连忙压着嗓子道:“站住,你去做什么!”
  母女正在争执间,庭院深处突然传出一阵凄厉的叫声。重墙内有人大喊道:“来人啊!救命啊!”
  “我过去看看!”狸奴抛下这一句,噔噔噔循声跑去。柳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便吩咐随行的侍女赶紧一起去。
  将军府楼阁掩映,回廊往复。斜晖中由青砖地面激荡起的脚步声愈来愈响,仿佛嘈杂的旋风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裹挟着焦急的人语闯进一处偏僻的小院。
  “你们不能进!稳婆在哪里?张娘子要生了!”张氏的侍女拦在门外大喊,闻声而来的小厮面面相觑,一动不敢动。
  伺候温氏的刘婆从人群中挤进来:“快让我进去!”三五个有经验的妇人随她一拥而入,狸奴被挤到一边,听着张氏痛苦的叫声,不知道如何是好。
  “水!换温水!”屋里有人喊。
  门外的家仆忙活起来,人群进进出出往来不断,在产妇的惨叫中提心吊胆。
  柳氏一把拉过了狸奴:“好孩子,你先回屋去。”
  她径自要进屋门,却被侍妾吴氏拦住了。
  “夫人,产房污秽,切莫冲撞了夫人!”
  柳氏瞥了狸奴一眼,道:“我也生过孩子,或许能帮帮她……”
  吴氏垂泪摇着头,一时哽咽。
  柳氏虽站在门口,却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她心里咯噔一下,屋里又有人喊道:“水!快来温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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