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可庾载明却不以为虚妄,越想越是这回事,认定了太守府中有人要害他。思来想去,便觉得那些原本在御前的仆佣杂役最可疑。
  十几名少年瑟瑟发抖,连连喊冤。
  庾载明冷笑一声,派人到他们的住处搜查。
  军士步履匆匆地赶来,将什么东西交给他,说是在住处院子里找到的。
  狸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啪”的一声,庾载明将那物事狠狠扔到地上,喝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狸奴定睛一看,竟是一个扎满细针的小人。
  难道真有人做这种厌胜之物?
  一群人面面相觑,目光中都带着怀疑,谁也不敢说什么。
  “怎么,不敢认?”庾载明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们,笑道,“那就棍棒伺候。”
  他身边的军士上前,不由分说地将这群少年掀翻在地,便要撩起他们的衣袍。
  众人哭叫着喊冤,场面一时间混乱。
  “天子就在近前,将军怎能如此!”狸奴挣脱不得,被军士摁到地上,还想再说话,屁股上猛然传来火辣辣的痛。
  她一口气被打断,便咬牙不吭声,实打实地挨了几棍。
  “将军,奴是冤枉的!”有人受不住,开始大喊道,“我看到他每夜偷偷摸摸到屋外,一定是他做的!”
  “你血口喷人!”被指认的那少年申辩道,“我只是起夜急,才没做那种事!”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互相指认,那棍棒却不停。狸奴没力气跟他们争吵,心想着这下屁股肯定肿起来了。
  她强忍着疼痛,那棍棒却突然停了。
  “他这个人向来独来独往,做什么事都藏着掖着!”有少年见狸奴不吭声,便大着胆子指向她。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纷纷附和。
  狸奴气不打一处来,她为了隐瞒女儿家的身份,当然处处小心谨慎,没想到竟被人揪出来,一时间百口莫辩。
  庾载明坐在胡床上看热闹,此时瞥了狸奴一眼,漫不经心道:“是么?”
  众人添砖加瓦地埋汰了一通,又有人道:“先前在会稽王世子跟前侍奉的,只有他一个。他定是因世子而报复!”
  “我没有!”狸奴吃惊地看向那少年,此人是宗棠齐派来的家奴,与她一同侍奉苏弘度,只不过从来近不得身。
  庾载明来了兴趣,命令那军士接着打。其他人看着狸奴挨打,后怕不已,一口咬定了就是她干的。
  “我若要杀人,必然真刀真枪地决斗,怎会用这种阴损手段!”狸奴费力地抬头,豆粒大的汗珠沿着碎发滚落,打湿了身下的石板。
  “哦?”庾载明抬手,示意那军士停手。他起身走到狸奴眼前:“真刀真枪,就凭你?”
  狸奴望着近在眼前的簇新六合靴,忍痛撑起了身子,咬牙道:“奴曾在先帝手下,云雷洲战后才被迫为奴,侍奉世子也不过十日,如何能做出诅咒将军的事情!”
  此言一出,四下鸦雀无声。
  庾载明目光狠厉,仿佛要把狸奴看穿:“你在谁的麾下?”
  狸奴险些慌了神,她对庾慎终的人马所知甚少,若盘问起来必然会露馅。但是……
  自晼晚洲至云雷洲,她从未在庾慎终身边见过庾载明,想来对方也不是什么受重用的子侄。她如此宣言,就是赌叛军中无人能认得出自己。
  毕竟庾慎终的亲随都被宗棠齐杀光了。
  狸奴依旧执拗地直视庾载明,道:“林仙客。”
  庾载明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他手指轻敲着刀柄,对狸奴的话半信半疑。
  “你撒谎!你明明是与宗棠齐一起的!”挨打的少年中也有王珂的家奴,闻言急忙申辩道,“将军莫听他胡说八道!”
  狸奴气笑了,指着宗氏家奴道:“你问他,我究竟是不是宗氏的家奴!”
  被指到的少年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别问我!我不认识这个人!”
  “你当然不认识我,”狸奴抢白道,“我在云雷洲才登上宗氏的丧船,宗棠齐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呢!”
  那王氏家奴又要申辩,被庾载明不耐烦地打断:“够了!”
  他又坐回胡床上,指着狸奴道:“你既然跟着林仙客,那就说说先帝回到江陵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32章 虎穴
  狸奴紧张得手臂都在抖。刚刚那一瞬,她在庾载明的眼中看到了杀意。于是她丝毫不敢懈怠,就从军中哗变开始,声称自己一直跟着林仙客,出城,登船,直至云雷洲。
  听闻庾慎终的死状,庾载明已怒不可遏,勉强被手下劝住。
  “当时先帝的亲随都死了,宗棠齐为何不杀你?”
  他猝然发问,狸奴自然不能将实情告知,心念急转道:“他说他叔父的灵前不能见污秽,所以没有在船上杀人。”
  “可到了江陵呢?其他人不是与先太子一同被杀了吗?”
  “奴能苟活到现在,全赖先太子垂怜!”狸奴索性痛哭流涕道,“宗棠齐起初是要将奴一并杀掉的,先太子见奴年幼,便向他求情,说自己有物事埋在金陵东宫,希望有人能烧给他,此后年年告慰。宗棠齐这才手下留情。”
  庾载明占领江陵城后,才知道宗棠齐带着庾慎终父子的首级往金陵去了。他紧皱着眉头问道:“宗棠齐去了金陵,你为何不跟着?”
  “奴身份微贱,即便是到了金陵,又如何能进入东宫!不如先在御前周旋,寻找机会。”
  庾载明一言不发。
  狸奴被他问得焦头烂额,背上早就湿透了,一张脸也可疑地通红。
  “先太子的遗愿,哪里轮得到你来插手!”庾载明站起身来,扫了庭中的奴仆一眼。狸奴知道的太多了,这些人听到的也太多了。
  他一声令下,随行的侍卫便长刀出鞘,直直向众人挥砍下去。
  场中顿时乱成了一团。狸奴吓得也顾不上屁股痛了,一打滚避开锐利的刀锋,腾挪躲闪间正要往圈外钻。
  庾载明抱臂冷眼旁观,看出她脚下迂回颇有练家子的功夫,眸光更加冷厉。
  狸奴向人少的地方突围,却不断有人聚拢过来,她从叮当作响的甲兵间隙,窥见人墙外有人影晃动,连忙大喊道:“天子脚下,将军岂能滥杀无辜!”
  没想到这一声喊出来,围攻她的侍卫竟渐次停止了动作,规规矩矩地护卫在庾载明两侧。
  狸奴抬眸,竟看到天子一袭素衫立于庭中,与四周的流血和脏污格格不入。而在她眼中,却宛如天神降临。
  庾载明只倨傲地一拜,问道:“陛下何故在此?”
  天子平静地看着他:“将军何故杀人?”
  那些洒扫庭除的奴仆差不多都被杀了,勉强还没断气的,正在血泊中痛苦地抽搐。苏弘度站在天子近旁,不忍再看,望向庾载明的目光掺杂着恐惧和愤恨。
  “也没什么事,”庾载明无所谓地嗤笑一声,“惩戒几个下人罢了。”
  天子垂眸,瞥了狸奴一眼,道:“这孩子年幼,又何必动真格?”
  “陛下所言极是,”庾载明倒也不辩白,道,“臣只是……杀鸡儆猴。”
  ……?
  她居然是那个猴?狸奴百思不得其解,但见苏弘度神色一僵,目光却投向天子。
  狸奴垂下了目光。
  原来他们只是那只鸡。
  天子淡淡道:“刺史有分寸便好。”
  庾载明瞥了狸奴一眼,笑道:“我还有话要问这奴婢,便不叨扰陛下了。”他说罢便要带人走,苏弘度面上一急,却被天子止住。
  “他若要杀人,手下还会有活口吗?”天子望着庾载明的背影,又将目光移向惨白的天空,默然无语。
  狸奴心惊胆战地跟了庾载明一道,冷不丁听他发问道:“为什么说谎?”
  他这话问得极随意,就仿佛问的是下一顿吃什么一样。
  狸奴吓了一身冷汗,这时庾载明止步回头盯着她,简直要把她洞察到心底。
  她依旧嘴硬道:“奴所言句句属实……”
  “少废话,”庾载明皱着眉头打断她,“当我看不出你是女儿身么?”
  狸奴果断住了嘴,庾载明又道:“你有十二岁?林仙客怎么会留你?”
  “奴并非有意隐瞒将军,”狸奴定了定心神,道,“其实奴本是寻阳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薛江州招兵买马时,奴便应召到军中做些杂役,也好过在家挨饿。薜萝洲之战后被叛军俘虏,幸好在晼晚洲遇到了圣驾,奴拼了大力气才跳了江,林郎君好心救我上船,便一同到了江陵。”
  见庾载明一声不吭,狸奴又解释道:“奴一路无功,又曾被捕,自觉愧对将军,还望将军海涵。”
  庾载明问道:“薛义安现在何处?”
  薜萝洲之战后,主帅薛义安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可义军宣称他已经死了,这人又至今没出现,就让庾载明以为他死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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