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重活一世,她又开始算计他,发誓和他老死不相往来,无数次想让他去死。
  可宴北辰没死,顽强活了下来。
  然而日暮途穷,所有人都抛弃她,她却忽然翻到五百年前,他留给她的礼物。
  打开一看,原来是,他曾经真心过的证明。
  明明如此割裂,但他们竟然真的是同一人。
  他就是小哑巴,他真的爱过她。
  困住画酒大半生的难题,终于迎来答案。
  她所有的恨与不甘,尽数被填平。
  画酒抬起眼帘,朦胧视线中,少年身影从扭曲变得清晰。
  她仿佛看见,魔界的小院,他青涩而又绝望,活在另一个人的身份下,怀抱满腔愧疚,将爱意无声说尽。
  画酒眼睛通红,眼泪大颗滚落,根本止不住。
  她应该早些认出他的。
  不过现在也不迟。
  虽然末路,但画酒依旧感谢,生命中,他曾真诚过,哪怕刹那。
  就算一丝真心,也足够画酒,与过去的自己和解。
  最后时刻,她终于能坦然,不再困囿。
  宴北辰不知所措,以为又做了什么,惹她不高兴:“我不说话了,你别哭。”
  画酒已经安慰好自己。
  手腕上的平安结,还带着独属少年的凉意。
  看着少年诚恳的目光,画酒破涕为笑。
  他的目光那样安静,能从里面,望见星河云影,瑰丽天光。
  原来世上真有这么一个人,会在她不断展露尖刺时,仍然袒露拥抱,试图安抚。
  闪烁的泪光中,画酒抿唇微笑,无声望向他。
  她不想让他一块死了。
  宴北辰,我允许你独自活下去,最好活得比所有人都久。
  她当然不是原谅他,她只是不想,让世上最好的小哑巴去死。
  小哑巴曾为她采果子,摘花,抓兔子。
  雨中的庭院,他曾抱起她。
  他们曾一起度过最孤独的日夜。
  画酒忽然俯身,捧住少年的脸,隔着漫长岁月,吻上他的左眼帘。
  她知道,那下面什么也看不见。
  她怜他之痛。
  画酒温柔地回答,十年前,他在幻思宫小院的问题:“宴北辰,我愿意嫁给你。”
  如果她还能活着回来的话。
  她要去苍野,等待属于自己的命运,不牵连任何人。
  宴北辰并不知道画酒心中所想,只是怔然,任由她俯身,辗转吻到他的唇。
  他毫不设防。
  但美人的吻总是带毒。
  宴北辰眼前的世界,逐渐从清晰,变得模糊扭曲。
  意识到不对劲时,他已无力挣扎,惶然倒下。
  等他再度醒来,外面已然天光大亮。
  山洞内,早就没有少女的身影。
  她又一次骗了他。
  第90章
  苍野一战, 神族战败。
  浓雾翻涌的尽头,少女身形单薄,一袭素衣, 步伐不急不缓。
  珈泽没有看画酒。
  俯眼面对满地残骸,如见蝼蚁,眼中无慈悲无怜悯,只是语气怅惘:“你来了。”
  本来他准备, 亲自去找她的。
  闻言,素衣少女没有再靠近, 停在他身前三丈远。
  玉冠银甲少年,手持浮沉剑。
  画酒声音很轻,落到地上:“珈泽哥哥,非要置我于死地,对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画酒觉得问了句废话, 转动手腕,祭出神武刀。
  血红神刀光芒沉暗, 未开刃般, 内敛古朴,在少女手中,显得格外沉重。
  但画酒稳稳握住了它, 不后退分毫。
  珈泽沉默地想,他不想让她死。
  可是,他同样不能让她活。
  画酒明白他的无言缄默。
  有时候她也不解, 为什么她想救的人, 一心只想杀她?
  可世上并不是每件事,都非要弄清答案。
  少女的眸光, 变得坚定:“不论如何,你是我的亲人,我也曾认真,把你当做哥哥对待。”
  或许很多人觉得,她软弱好拿捏。
  实际上,她认定坚持的东西,不会轻易改变。
  谁背叛她,她绝不原宥,连宴北辰在这里,也是同样待遇。
  画酒从未原谅,只是生命尽头,她放过他,也放过曾可笑的自己。
  珈泽终于抬起眼,语气轻飘飘的,像是某种嘲讽:“谁稀罕?”
  谁稀罕当她的亲人,当她的哥哥?
  画酒没有流露不满,提刀划破掌心,以灵力鲜血,点燃沉寂。
  神武刀瞬间红得滚烫。
  利刃见血,新发于硎,锋芒毕露,带着杀戮与威慑之意。
  画酒手心全是血,痛感早就不重要。
  她抬眸看向珈泽,神情坚毅,继续未完的话:“我们有着相似血脉,所以我不能允许,轻易被你杀死。父亲昏迷不醒,如果你非要杀我,那么你,也得把命留在这里!”
  画酒横刀,劈向珈泽。
  火红灵力旋风斩去,催散黑云,如寂寂之灯,照彻天地。
  画酒不愿为任何恨她的人去死,也不甘心,用死成全任何人。珈泽也不行。
  须臾的静默,刀风斩来前,珈泽举起剑,淡蓝灵力开闸泄去,如游龙入水,迎击火红之凰。
  灵力相撞,无异于冷水泼入热油,沸腾灼烧。
  一瞬间,像有无数扭曲的灵魂,从地下爬出来,扯着嗓子怪叫。
  对死寂的苍野界而言,这不是生机,只代表杀意,涤荡千里。
  巨大的冲击,扬起画酒额边碎发。
  她咬牙抵住劲波,翻身立稳,又是另一刀,毫不留情斩去,不给珈泽喘息之机。
  刀光袭去,珈泽侧身闪过,只堪堪擦中脸侧。
  少年生得清润,面庞立时见血。
  白玉微瑕,妖冶艳丽。
  珈泽擦去脸上血迹。
  指腹血红,让他眼底浮现薄怒。
  少年跃上云层,举剑俯视下方,不容撼动。
  画酒没有贸然追上。
  她抬头注意到,上空雷云汇聚,像是某种噩耗的前兆。
  劫雷。
  画酒握紧神武刀。
  但不是她的劫雷,唯一的可能是,这是珈泽的。
  画酒觉得有些可笑。
  这就是她的哥哥,因为她有九琉神心,治愈系神脉,所以他不惜冒死,也要在劫雷之下,亲手杀她。
  想及此,画酒神情难免泄出一丝悲伤,但她很快调整好,变得面无表情。
  想要她的命,自凭本事来拿!
  画酒举刀斩开云层,直劈珈泽命门而去。
  *
  两兄妹在苍野交战,谁也没料到,星沉言还会有醒来的一日。
  朝鸣殿内,颜银带着青瑶,如往常般,平静守在沉睡的天君床榻。
  今日颜银心绪不宁,握着星沉言的手,微微出神。
  身后的青瑶出言安慰:“母亲不必过于忧心。若是父亲醒来,肯定也不愿看见,母亲愁眉不展。”
  话是这么说,但青瑶心底冷讪,知道星沉言不会再醒来。
  颜银垂眸,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当然为他的昏迷伤心过。
  但这次,她心神不定的原因,不是因为星沉言。
  颜银害怕的,是另一件事。回头看向青瑶,少女面庞苍白,带着几分虚弱。
  怕她担心,颜银笑道:“母亲没事。”
  又顿了顿,“你的心疾,很快会好起来的。”
  颜银一直以为,青瑶不知神心的事,也就不愿多言,徒增她的心理负担。
  于是青瑶忠实扮演无辜,眼里亮起光芒:“真的吗?”
  颜银点头,笑得勉强:“哥哥替你去寻药了。”
  “我就知道,母亲和哥哥对我最好了!”
  青瑶惊喜上前,抱住颜银,佯装完全不懂她笑中的苦涩。
  颜银表情忽而凝滞。她迟疑低头,看向自己掌心。
  在她手中,男人的手指微动,颜银再也顾不得青瑶,将她推开,凑近星沉言。
  望着紧张兮兮的颜银,青瑶眸底闪过一丝不耐,很快又重新收拾好。
  颜银总是疑神疑鬼,星沉言神魂都被困在噬魂境,怎么可能醒过来?
  然而下一刻,在两人愕然的目光中,床榻上,男人缓缓坐起身。
  星沉言面无表情,支起身子,步行至青瑶面前,然后毫不犹豫,掌掴她一掌!
  清脆一声响,回彻整个空旷大殿。
  青瑶被扇得偏过头去。
  摸着发烫脸颊,她不可置信转头,诧异盯着星沉言。
  从小到大,没人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星沉言凭什么敢打她!
  那一掌,星沉言没用灵力,他气愤,颜银养出一条白眼狼,纵得她无法无天,竟敢伙同云渡,不惜利用颜银,来算计他。
  这巴掌要不了青瑶的命,算是全了,彼此八百年的父女情分。
  星沉言指着门外,缓缓道:“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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