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颜银问:“有什么办法?”
  医师俯首:“需要一颗神心。这颗神心必须是治愈系灵根,纯洁无瑕,最好还服用过离魂草的解药,这样一来,神心就能生出源源不断的血液,清洗青瑶帝姬被毒草损害的神躯。”
  医师说完后,颜银陷入长久沉默。
  她知道,画酒有这样一颗心。
  颜银没有立即同意:“此事容后再议。”
  这一拖延,等了整整十年。
  苍野之战,魔族如有神助,无论神族如何出招,他们通通能轻松化解,仿佛提前预知。
  临近尾声时,星州大败已成定论,意味着神族统治三界六族的时代,彻底过去。
  属于魔族的瑰丽篇章,拉开序幕。
  要是输了这场仗,珈泽将从天之骄子的神坛跌落。
  珈泽处在崩溃边缘。
  他不能接受,自己会输的事实。
  然而回到星州,迎接他的不是安慰,而是颜银几近疯狂的质问:“告诉母亲,你只能有一个妹妹,你要选谁活!”
  第89章
  在颜银执拗的目光中, 珈泽看出来,她想选青瑶活。
  了悟后,珈泽扯唇, 微笑拂开她拉住他的手,淡然退后,远离数步开口:“母亲想要的,我自然会给。”
  珈泽自我欺骗, 似乎站得离颜银远一些,就能彻底撇清, 与她的关系。
  他想起十年前。
  在云顶穹宫遇见画酒时,他安慰自己,没关系的。
  画酒只不过,是他含纳情感的一半生命。
  失去画酒,他还可以只当珈泽,当众人眼中的高山远雪。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人生, 本就是不断失去的过程。
  无人会想深究,他曾病入膏肓的想法。
  可现在连这个, 也被颜银毁了!
  他肮脏不堪的身份, 只会令神族耻笑。
  珈泽忍不住想,为什么他要以这样不堪的身份存在?
  他皱眉看着颜银,直到眼睛干涩发痛。
  他恨透这身脏得恶心的血脉。
  更恨的是, 哪怕这样恶心的身份,依旧要做颜银的孩子。
  他另一半理性的生命,也要失去。
  珈泽知道, 自己彻底活不成了。
  所以为什么, 他要和画酒,从同一个肚子里爬出来?
  “母亲, 如果可以,我并不愿意成为您的儿子。”珈泽摇头笑笑,转身离去。
  缀满祥云的门扇打开,银袍少年走入晚霞。
  水墨山水画间,仙鹤嘶鸣。
  望着离去的珈泽,颜银满眼是泪,却没有出言挽留。
  仙鹤渐歇时,珈泽提剑来到云水居。
  小楼之间,万籁寂静,连往日吵闹的虫鸣,也逐渐止息。
  晚间的春风,拂来几缕花香。
  珈泽意识到,这里早就没有画酒的踪影。
  她逃了。
  *
  画酒先一步从云水居离开。
  无处可去,只能来到长幽林避难过的山洞,抱住自己,无声颤抖。
  面前无数个幻影,厉声质问指责她:“为什么这么蠢?你会害死我们的,知道吗!”
  这些幻影,和画酒长得一样。
  画酒蹲在原地,抱住脑袋大喊:“不要再说了!”
  痛到极致时,画酒咬住曲起的食指,将呜咽声悉数吞咽下去,忍不住害怕。
  明明早就知道结局,还是要等到最后时刻,才想逃跑。
  她知道自己很蠢。
  因为心中,总存可耻妄念,所以才蠢到,要去赌人心。
  虽然画酒很不愿意承认,但直到今日前,她依旧对颜银,抱有一丝堪称天真的幻想。
  她不懂。
  为什么已经拿出最大诚意,做出最大努力,生死面前,颜银还是毫不犹豫,要选青瑶活下去?
  明明她才是她的亲女儿。
  画酒心底清楚,早逃晚逃,区别不大。
  自父亲昏迷不醒后,她的处境,就变得糟糕,陷入孤立。
  身怀九琉神心,逃跑是没有意义的,珈泽迟早会找到这里。
  想到这点,画酒紧紧抱住自己冰凉的身躯。
  直到不得不死,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怕死。
  山洞中,浊水顺着乳石滴落。
  不知过去多久,画酒头顶,出现少年颇为无奈的语气:“怎么这么没用,只会躲在这里哭?”
  宴北辰撑住下巴,屈膝蹲在她面前打量。
  少女抬起头,眼睛红彤彤的,氤氲着雾气,却没有眼泪打转。
  “啊猜错了,原来没在哭。”宴北辰自顾自道。
  画酒看着他,惊疑不定。
  宴北辰是从魔界来的。
  他抬头打量山洞,干燥的上壁变得潮湿,长出一层浅浅青苔,与记忆中的模样,相去甚远。
  宴北辰莫名感慨。
  画酒有些戒备,将半张脸埋在臂弯,闷声闷气:“你也没地方去了?”
  画酒明白,神魔开战,宴北辰身为魔族质子,又在神界待过。
  对两族而言,他都是敌人,处境危险。
  “对啊,无处可去了,来投奔你啊。”
  宴北辰没有反驳,笑出气音,语气满不在乎。
  模样惬意到,就算今日天塌下来压死他,他也能继续说说笑笑。
  于是画酒终于确信,眼前的宴北辰,也是她穷途末路,幻想出来的人。
  如同刚才,无数围着她指责的“画酒”幻影。
  他们是她精神崩溃后的产物。
  都是假的。
  有宴北辰倒霉的幻影陪着,画酒找到某种慰藉,难过都少了些。
  她凑近,专注又深情,捧起他的脸:
  “宴北辰,你说过的,在这世上,你最喜欢我。可我现在活不了了,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死?”
  画酒确实在诱导他。
  她知道,幻影是不会拒绝自己的。
  他一定会温和朝她笑,然后说一句“好”。
  就算是假的,画酒也想听。
  所谓败犬相依,不过如此。
  她需要一份,足以令她从容赴死的勇气。
  可宴北辰回握住她的手:“你会活下去的。”
  他的语气十足笃定,像是某种承诺。
  画酒神情微动。
  眼前的幻影,倒比她想象中,更为真实。
  面对无害的幻影,画酒松开手,卸下防备,吐露埋藏很多年的心声:“我以为我会一直恨你,可现在才明白,我只是爱你爱得很痛苦。”
  她的笑带着苦涩,“我想恨你的,可你为什么,总是要来动摇我的决心?”
  可怜巴巴的语气,像流浪小狗,找不到回家的路。
  宴北辰无奈至极。
  他看着她的眼睛,明白她又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不存在的人。
  这一次,很离奇,宴北辰没有感到愤怒,平静执起她的手。
  画酒不解其意。
  在她愣神之际,少年握住她的手,极有耐心,用红色的丝带,给她编织平安结。
  少年冰凉的指,绕着她的手腕盘旋。
  画酒一瞬不敢眨眼,连呼吸都放浅,安静看着他的动作,心飞速沉落倒塌。
  她以为,眼前的宴北辰是幻影,直到手腕红色绳结成型。
  画酒听见擂鼓般的声音。
  世界开始嗡鸣,废墟坍塌后,是飞尘与长久寂静。
  编好绳结,宴北辰抬起视线,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是我母亲教给我的平安结——”
  他的声音,与魔界别院中,小哑巴曾在她掌心写下的话语重合。
  “——系上平安结,主人会受到福泽庇佑,长乐无忧。”
  眼前的少年开口,补齐记忆中,小哑巴天生残缺的声音。
  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明白一切,画酒动了动唇,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宴北辰的注视下,她缓缓抽回右手,死死捂住那道红绳。
  少年平静的话语,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旋。
  “——系上平安结,主人会受到福泽庇佑,长乐无忧。”
  画酒肩头颤动,眼眶变得湿润,再也控制不住,任由模糊视线的泪水,一滴滴砸落。
  见状,少年慌乱,抬起冰凉干燥的手指,擦去她的眼泪:“你别哭。”
  他语气无措。
  画酒摇摇头,维持握住红绳的姿势。
  她知道,这红绳有一个特殊的接头,一扯就会整条散掉。
  隔着五百年光阴,画酒知道,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胸腔难过到仿佛要破碎,痛哭声中,画酒心中裹挟怨恨的疾风,终于停驻。
  过去的她,曾无数次质问,宴北辰到底有没有过,半点真心?
  失控时,她也试图,通过不断伤害他,从而证明,自己对他而言,是重要的,是不能舍弃的人。
  世上怎么会有,她这样别扭的姑娘?
  可是,爱因不确定而完整,完美。
  她和宴北辰分开时,闹得你死我活,毫不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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