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就比如现在,地面仿佛长出细针,扎得画酒难以坦然。
  她竟然觉得歉疚。
  面对那双纯粹的眼睛,画酒无法昧着良心,给出任何不切实际的回应。
  她和宴北辰的恩怨,与旁人无关,不会迁怒到月冰头上。
  画酒声音没什么起伏:“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送走月冰,剩下的日子,更加煎熬。
  画酒不仅怕撞见宴北辰,还怕遇到他师妹。
  反正与他有关的一切,她都不想看见!
  一切煎熬,终于在三日之后,迎来尽头。
  星州那边传来消息,珈泽和锦羽要订婚了。
  颜银让画酒回去,参加订婚宴。
  不管和颜银关系如何,画酒都感激这个消息,如释大赦,终于有理由离开神宫。
  *
  星州这边,画酒要回来的消息,珈泽一早就得知。
  这次颜银特意嘱咐,让他安排人,去幻思宫接画酒。
  再过两日就是订婚宴。
  珈泽要务繁多,根本脱不开身。
  即便如此,短暂沉思后,他还是应承下此事。
  出发时,幕僚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神殿,途径闲庭,撞上两个争辩的下士。
  对这两个下士,珈泽没什么印象。
  幕僚却认识他们。
  下士本是洛州大殿下的人,后来待不下去,才来星州,混口闲饭。
  不知听到什么,珈泽在庭外站住脚步,幕僚大气不敢出。
  闲庭中,两个下士丝毫没察觉,继续滔滔不绝。
  听见他们口无遮拦,议论洛州秘辛,幕僚额上冒出冷汗。
  但珈泽没开口,他不敢妄动。
  作为神界第二州,洛州其实有位帝姬,不过从小就被妖兽叼走,不知所踪。
  下士隐晦谈论的主角,正是她。
  几百年过去,没人想到,洛州失散的帝姬,不仅没死,还被妖兽养大,兜兜转转回到洛州,和她哥哥相恋。
  直到成婚之前,因为颈后一枚蝴蝶胎记,少女被认出,是当年流落在外的帝姬,才中止这场惊天丑闻。
  幸好还不算太晚,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洛州长舒一口气,顺水推舟,逼两人分开。
  谁知洛州大殿下,才是个硬骨头。
  当然,这点从他忤逆全州,也要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女开始,就有苗头。
  面对家族逼迫,大殿誓死不从,独身闯过十八武神侍设下的金身法阵,满身伤痕,握着心上人的手,叛逃出神界。
  在两名下士口中,他因不伦之爱,沦为怪物。
  自此,洛州将全部重心,转移到二殿身上。
  大殿一门,彻底没落。
  两个下士,就是那时候被赶出来的。
  聊到这里,他们终于发完牢骚,准备收声。
  谢天谢地!
  幕僚刚要松一口气,那个褐衣下士,却一声嗤笑,继续作死:“始神与神后,不也是兄妹关系吗?神明起源于此,却如同凡人一般避讳,未免可笑。”
  听到他们口不择言,竟然妄议始神,幕僚恨不得原地晕过去。
  但他不敢晕。
  因为这俩蠢货被打死的话,他还得负责清理。
  此时珈泽沉着脸,厉声斥责:“以后这种胡话,再出现在星州,就把舌头割下来,陪你们的旧主,一起滚去人间!”
  两位下士回过神,这才发现身后的人。
  他们慌忙伏倒认错,发誓再也不敢。
  珈泽拂袖而去。
  幕僚赶忙跟上去。
  虽然那两家伙不知死活,但他心底依旧惊奇。
  往日谦和的珈泽殿下,今日戾气怎么如此大?
  算了,这也不是他敢管的。
  大概是事情太多,心情不好。
  *
  幻思宫那边,画酒唤来一只仙鹤,准备乘上它回星州。
  天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画酒。”
  画酒转过头,仙鸟车鸾缓缓驶来,看见珈泽时,她受宠若惊。
  珈泽眉眼不耐:“是母亲叫我接你的。”
  言外之意就是,他自己的话,是不准备来的。
  原来如此。
  画酒放心了。
  然而她还是意外。
  颜银一直对她不闻不问,怎么突然转性了?
  经过小半日的惴惴不安,画酒终于平安落地星州。
  离订婚宴还有两日,星州却已经开始热闹。
  晚宴时,来访不少近戚,画酒甚至看见老熟人,她曾经喊了三百年父君的人——云渡。
  看见画酒入席时,云渡微微颔首,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于是画酒就真的不客套,当做完全没看见他。
  “……”
  云渡尴尬掩唇,咳了一声,佯装无事发生。
  画酒还挺意外,云渡怎么会来星州?
  自她记事以来,除了继位大典,还没听说过有天君离开封地,亲自拜访别州。
  而且父亲也不会邀请云渡。
  唯一可能是,云渡真的太闲了。
  但这也说不通。
  拒画酒所知,近来云州那边,逃出许多妖兽,闹得全州人心惶惶。
  这样看来,云渡和珈泽的交情,确实匪浅。
  不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州,来参加珈泽的订婚宴。
  太多弯弯绕绕的事情,令画酒想得犯困。
  她放空目光,平视前方。
  席间丝竹舞乐,觥筹交错。
  这段时间,最煎熬的人,其实是珈泽。
  颜银想让他和锦羽订婚,但珈泽不想娶任何人。
  热闹的光影间,落寞的珈泽,不期然对上画酒的眼神。
  短暂对视后,少女先是茫然,而后露出惶然的微笑。
  对画酒来说,只是走神被抓包后的微窘。她不知道,那种笑意,落在珈泽眼中,却变成另一种含义。
  他完全错误理解了这种情绪。
  他以为是他订婚的事,让画酒感到苦恼。
  珈泽向来自持,从不贪杯。
  这次晚宴,他却面不改色,一杯接着一杯饮酒,直到玉白面庞都染上薄红,也不停手。
  经过白天的事,幕僚不敢劝他。
  散宴后,珈泽独自来到云水居前。
  他抬起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这座小院子。
  不远处是雾气终年不散的莲池,而院子后,是主人久未打理的庭院,早就荒芜。
  这是他为画酒选的,因为离他足够远。
  一条漫长弯曲的青石阶,连接云水居与外界。
  珈泽知道,云靴踏在石阶上,会敲出瓷器般的脆响。
  这条路,他曾走过无数次。
  往往只需要半程,就足够他清醒。
  可这一次,他走完了全程。
  望着掩藏在月色里的小楼,珈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条路,他从五百岁走到一千岁,整整五百年时间。
  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他终于抵达目的地,看清雾色之后的景象。
  银月下,少年推开玉梨木的门。
  现在已经很晚,小楼的主人,显然没料到会有客人拜访。她回过头,惊讶地看着他:“珈泽哥哥?”
  画酒疑惑,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吗?
  然而珈泽满身酒气,坐在桌前,看上去很颓废。
  画酒上前为他斟茶,给他解酒。
  看着少女递来的茶杯,珈泽有一瞬恍惚。
  “画酒,我没醉。”
  他抬起水雾氤氲的眼睛。
  画酒却注意到,他手腕搭在桌上,悬空的手指在颤抖。
  他在害怕什么?
  珈泽依旧看着她。
  他如此清醒地知道,眼前的人是画酒。
  是他最喜欢的姑娘。
  在画酒疑惑的目光下,珈泽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摇摇晃晃,朝她靠近。
  画酒怕他摔倒,想去扶他,却被少年的重量带倒,压在地上。
  幸好珈泽及时伸手,垫在她后脑,不然肯定要见血。
  庆幸之后,画酒刚想道谢,上方的少年,却忽然倾压下来,不明意味地呓语:“阿酒。”
  他的语气,都带着浓浓倦意。
  画酒脑子木了片刻,无比震惊看他一眼,心头泛起强烈的恶心感,猝然偏头,避开男人的吻。
  珈泽双眼迷离,缓缓漾开笑意。
  那笑意格外绝望。
  没错,他啊,竟然可耻地妄想着亲妹妹。
  醉酒,只是他放纵的谎言。
  见画酒毫不犹豫拒绝,珈泽就清楚,自己误会了她在晚宴上的目光。
  但他已经无法回头,不妨一错到底。
  第84章
  珈泽的失态, 令画酒恐惧。
  画酒也不知道,眼前究竟是谁。
  他还是她所认识的珈泽吗?
  她抬手抵住他,侧着头说:“哥哥, 我……我是画酒。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弱,企图唤醒他的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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