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他像个可耻的偷窃者,趴在橱窗,看那些不属于他的昂贵礼物。
  *
  画酒握拳,当然不是可怜他,单纯因为,她看不惯这种欺凌取笑的行为。
  但被欺负的是宴北辰,她懒得多管闲事,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画酒没想到,云州那边,竟然主动找上她。
  看着畏畏缩缩,躲在神侍身后的人,画酒认出,这是那日来小亭,寻云段的小厮。
  面对两人的目光,画酒坦然承认:“外祖母寿辰那日,我确实和云段单独见过,没有聊什么,只是叙旧。”
  神侍点头道:“那没错了。这样的话,小帝姬确实是最后一个见过世子的人。”
  最后一个?
  画酒心中惊疑:“出什么事了?”
  神侍叹气,掌心祭出一张纸符的影像。
  “世子失踪,已经一月有余,我们找遍云州,也没发现他的踪迹。直到前两日,人间一个小镇,闹出妖兽之乱,死伤好几人,层层上报,这才引起王君警觉,发现穷奇妖兽逃亡下界。”
  穷奇跑了?
  画酒惊诧不已。
  按照上辈子的轨迹,这应该是百年之后,才会发生的事。
  为什么会提前?
  再说,穷奇跑了,和云段失踪有什么关系?
  第69章
  在画酒疑惑的目光下, 神侍接着道:“我们进入圈养妖兽的地界,找到关押穷奇的洞穴。洞穴入口,覆盖巨大的蛛网, 而小世子……小世子他就在那张蛛网上,不省人事。”
  “我们救下小世子,送回王府,然而回天乏术, 小世子当夜伤重不治,七窍流血而亡。”神侍低下头, 语气涩然。
  “小世子昏迷时,唯一攥在手里的东西,就是这张醒神符。”
  神侍话音一转,看向画酒,“经过仔细对比辨认,确认是小帝姬的手笔。”
  看见醒神符, 画酒终于懂了。
  这是怀疑到她头上来了。
  没想到做回好人,善意提醒, 反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神侍摇头道:“小帝姬不必担心, 王君并非怀疑您,而是恳请您。”
  他目光真诚,涌动着不安, 害怕画酒拒绝。
  恳请?
  好吧,原来是要她消灾解难。
  细细一想,画酒明白云段他爹的顾虑。
  豢养妖兽, 是某些王族的私下爱好, 明摆着说出去,肯定不光彩。
  更何况, 他爹身居高位,政敌无数,人马被盯得很紧。
  恰逢云渡提拔亲信,这种时候,敢插手人界,一定被参下台。
  不能怪云段的爹冷漠,毕竟大家都这样。
  死个儿子就算了,总不能因小失大,把全家都搭进去。
  虽说神族孕育子嗣艰难,但四州之内,王族之间,血脉关系网互相交织,牵一发而动全身。
  在神族眼里,比起利益,血脉不值一提,亲缘感比魔族还淡薄。
  此事因穷奇而起,云王君不敢妄动,只能由无关的画酒出面,私下解决。
  无奈,画酒权衡后,只能自告奋勇,以历炼的名义,亲往人间,捉拿穷奇。
  一方面,云段算她青梅竹马的表哥,死得凄惨,令人唏嘘。
  另一方面,画酒也想弄清事实真相。
  *
  离开幻思宫时,听说画酒要下界历炼,相熟的小神族,都自发跑来,热情欢送。
  众人之所以激动,绝大部分原因,是神族成年前,不许轻易踏足人间。
  他们满眼羡慕:“画酒画酒,等你回来,一定要告诉我们,人间好不好玩!”
  “对啊,画酒你好幸运,星君竟然同意你下界,我们想去都没机会呢!”
  虽然搞不懂,这种事有什么好羡慕的,但画酒不想扫兴,淡笑着应和。
  聊完准备离开时,画酒被熟悉身影挡住去路。
  少女微讶,视线上移,笑意僵住。
  又是宴北辰。
  他怎么阴魂不散?
  见到他,画酒装不出一点好心情,收起微笑。
  转念又想,好歹是来送她的,不能做得太过分。
  正考虑如何礼貌绕开他时,一条红蛇乍然冒出,从少年袖口探出脑袋,吓得画酒下意识退后,差点摔倒。
  宴北辰拉了她一把,被少女没好气拂开。
  倒是锦羽看见小红蛇,惊喜出声:“哇,好可爱的小蛇,是养的灵宠吗?”
  宴北辰没回答。
  盘在他手臂的小蛇,听见夸奖,目光呆萌,嘶嘶吐着信子,就差把尾巴摇起来了。
  未来的嗜血猛兽,此刻被一句“可爱”捕获,化身无辜小绵羊,令人身心不适。
  只有画酒知道,这才不是什么可爱小蛇!
  她无意识害怕的模样,落入少年眼中。
  宴北辰皱眉,捏住赤蛇的头,不许它乱动。
  少年眼神凶狠,无声警告,再不听话,就把它脑袋拧下来。
  赤蛇本来只是好奇,想看看他喜欢的姑娘长什么样。此刻暴遭冷待,被毫不留情塞回袖中,欲哭无泪。
  委屈死蛇了。
  解决完好奇心很重的蛇,宴北辰神情局促:“小帝姬别害怕,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不会随便咬人。”
  画酒语塞。
  是不随便咬人,但爱吃人。
  他的话,她是一个字不敢轻信。
  反正,她绝不会被他温和的外表欺骗!
  想通这点后,画酒懒得客套,转身离开,留下众人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啊,画酒和宴师弟的关系,好像不大好。”
  “我也觉得……”
  周围的话,宴北辰一个字也没听清。
  他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静静思考。
  脑中莫名回想起,刚才他站在树下,远远看见,画酒被众人簇拥的画面。
  第一次看见这种场面,是在白玉桥,那时他心里毫无波澜。
  而这次,所有人都跑到她身边去,宴北辰独自留在原地,盯着脚下的影子。
  仿佛有无形的明暗线,将两边彻底隔绝开。
  少女被色彩与众人环绕,阳光与鲜活,尽数落在他们那边。
  而他,只能蜷缩在阴暗里,像见不得光的老鼠。
  他们站得很近,不过几步之遥。
  他们又离得很远,云泥之别。
  紫衣广袖下,宴北辰悄悄握紧拳。
  原来她那样出彩,站在他永远够不到的地方。
  画酒笑得很开心,甚至没有发现他。
  她肯定不会过来。
  宴北辰只好不动声色,悄悄挪过去,试图混进环绕她的人群。
  在奇异的角度下,阳光发生偏移,少女纤细的影子,朝他一点点拉近。
  少年唇角,挽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可很快,他清醒过来。
  他第一次觉得,做一个魔好苦。
  被父亲抛弃时,他无感。
  被母亲驱赶时,他不失落。
  被兄友戏弄时,他也只是愤怒。
  他知道,只要变得足够强大,那些讨厌的人,终会被他踩在脚下。
  可这一刻,他心底难过起来,厌恶自己生来就是魔头。
  不是因为魔不够强大,而是魔头,永远不能光明正大,站到她身边去。
  意识到这点后,宴北辰快窒息了。
  不,他才不要难过。
  喜欢的东西,当然要握在手里。
  她不稀罕他的卑微,那他就装出不在意她的模样好了。
  说不定这样,她会觉得,他是个有趣的人。
  *
  送完人,小神族们陆陆续续回去。
  路上锦羽想起赤姜怕蛇,冒出个好玩的主意,环顾一圈,却没发现宴北辰。
  锦羽问:“奇怪,你们看见宴师弟了吗?”
  刚才不是还在他们身后吗?
  被她一提醒,众人回过神,纷纷摇头,表示没看见。
  一个末尾不起眼的小弟子,探头回答:“我看见他了,走得挺急,或许是有急事。”
  “那算了。”
  锦羽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原本还打算,借他的蛇,去吓吓赤姜呢。
  *
  星州,朝鸣殿爆发罕见的争吵。
  这些年,星沉言沉默太久,颜银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独断专行,任性妄为。
  所以今日,天君近侍抬手拦下她时,颜银是诧异的。
  神侍并不废话:“天妃留步,天君有请。”
  他引着颜银,来到朝鸣殿。
  空寂的大殿死气沉沉,男人身躯颀长,半隐在黑暗中,背影无声倾泻威压,静得落针可闻。
  颜银也不开口,皱眉打量他。
  等她失去耐心,以为他是没事找事,不想奉陪时,星沉言终于开口。
  男人音色喑哑,沉得吓人:“颜银,你是当我死了吗?”
  颜银轻笑一声,“天君大人,福寿无双。”
  她并不正面回答他的话,但星沉言知道,颜银心里,恨不得他真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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