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这一次,她要找到他,救下他,不再重蹈覆辙。
  藏经阁窗边,画酒放下经书,双手平放,支起脑袋。
  她趴在桌案上,满眼期待,看着神花。
  眼前的芙染神花,就是她寻找前辈的契机。
  想到这里,少女唇畔漾出浅浅笑意。
  她要找恩人啊。
  那温馨一幕,落入窗下,少年恹恹的眼中。
  宴北辰领完鞭刑,穿好外袍。
  路过藏经阁时,他仰头看了一眼,少女满心专注,并没有发现他的打量。
  看上去,她很喜欢这盆花啊。
  确定这点后,少年不明意味地勾起唇,笑中带狠,提剑离去。
  第64章
  十日经书抄完, 画酒去司正殿交差。
  佩刀神侍引她到殿外,不肯再进。
  画酒只好独自入内殿,将厚厚一叠抄好的经文堆好, 放在书案上。
  想了想,又压了块镇纸,才放心离开。
  身后有人叫住她,声音清清泠泠:“画酒。”
  画酒顿住脚步。
  回头一看, 博山炉燃着袅袅香雾,将立于窗边的修长人影, 遮掩得隐隐绰绰。
  珈泽侧过半张脸看来,隔着如屏风的白雾,辨不清神情。
  画酒低下头,将手背在身后搅弄,很不自在:“珈泽哥哥。”
  她刚才真没注意到他。
  按照常理,这种时候, 珈泽不会在此处,该去应付他那八个剑术师长才对。
  画酒低头思忖, 珈泽已经穿透白雾屏风, 走到她面前。
  他微敛眸,看了一眼少女足踝,语气没什么起伏:“下月外祖母寿辰, 没忘记吧?”
  闻言,画酒失神片刻。
  按照惯例,每过百年, 颜银都要带着他们, 回云州为外祖母贺寿。
  在逍遥墟待了两百年,一时半会, 画酒还真没想起这回事。
  不过现在想到,也不迟。
  画酒点头:“我会回去的。”
  云州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于情于理,确实都该回去看看。
  离开司正殿,画酒往课室走,途径白玉桥。
  桥上风景极好,远处仙雾缥缈,祥云聚散,隐有鹤鸣。
  正是午休,周围没什么人。
  画酒站上桥头,手臂倚在桥柱上,看着远处,轻声叹气。
  回到云州,不可避免要见熟人。
  遇见云渡,该喊父亲,还是堂叔?
  还有她那个八字没一撇的姻缘。
  上一世,颜银给珈泽挑选储妃时,就急不可耐,想把画酒也嫁出去,中意的对象,就是云州小世子。
  但旁人问起青瑶,颜银就会说:“阿瑶还小,不着急。”
  画酒不服气。
  她明明和青瑶一样大,青瑶不急,那她也不急,于是拒绝,惹得颜银和珈泽都不快。
  感情方面,画酒总是迟钝。
  很多事情,要等经年后的某一天,才会突然开窍。
  多活一世的她终于明白,因为她挡了他们三人的路,所以颜银迫切想把她嫁出去。
  她占了青瑶本该有的地位,多待一天,就多威胁青瑶一天。
  再者,有画酒在,星沉言再纵容颜银,也绝不可能越过亲生女儿,将实权放给青瑶。
  ——这才是他们恐惧她的根本原因。
  权力人人向往,前提是得有命在。
  画酒知道,再重活几次,她都不可能斗过颜银三人。
  在权力和性命之间选择,画酒更愿意保命,为此不惜远离他们两百年,降低被他们视为对手的可能性。
  唉。
  其实,要是没出颜楚的意外,画酒愿意一生留在云州。
  虽然云州很小,灵力稀薄,但那是她长大的地方。
  有时候画酒想,竟然上天仁慈,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为什么不让她回到最初起点纠正呢?
  现在尴尬的情况是,青瑶看不上云州帝姬的名头,不愿意回去。
  而画酒是没得选,云州回不去,星州容不下她,都视她为眼中钉。
  简直要把她的蘑菇伞都愁坏了。
  画酒正靠在桥上忧愁,没注意到周围环境的变化。
  神宫那边围着一堆人,推搡争吵,很是煞风景。
  一声巨响,一团白影从人堆里飞出来。
  定睛一看,是位少年。
  他被人一脚踹出来,顺着神宫前的台阶,往下接连滚了十几级,扑通一声,摔进卞水河。
  画酒回过神,向桥下看去。
  卞水河几乎横穿整个神界,流经幻思宫的区域,又清又浅。
  少年摔下去后,很快站起身,水滴顺着他的发丝衣角往下流淌。
  河水中,少年容貌极好,哪怕一身素衣,也难掩艳色,像株灼灼妖异的红莲,勾人魂魄。
  画酒站在高处,很轻易就看清他眼底的愤怒。
  等众人围拢后,那抹隐忍的愤怒,悠悠归于平静。
  “宴师弟,没事吧?”
  有人看不下去,想拉他上来。
  少年却沉默拒绝,选择从另一边,涉水上岸。
  人群里,有小姑娘出声,厉声指责罪魁祸首:“赤楼,你简直太过分了!”
  画酒顺势看过去,那小姑娘是云州郡主,而被指责的男子,身着朱衣常服,嚣张跋扈,看上去有点眼熟。
  赤楼?
  想起来了,是总喜欢跟在赤姜身后的小跟班。
  画酒刚回来,还不知道,自雪域出来后,赤州形影不离的两人组,逐渐疏远。
  有人出于好奇,嬉皮笑脸,凑上跟前去问赤姜,怎么不带赤楼一起玩了?
  赤姜不耐烦,皱着眉,一巴掌将人推开:“去去去!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就算决裂,赤姜也没在背后,说过赤楼半句坏话。
  后来,赤楼的爹得到赤州天君赏识,步步高升,连带赤楼也开始膨胀,目中无人,私下拉帮结派,欺凌弱小。
  这一次,他挑中宴北辰立威,当众将人踹下卞水河,还得意洋洋,不知收敛。
  朱衣赤楼越出人群,隔岸讥讽奚落,朗声笑道:“别以为在仙门会剑拿个第一,有多了不起。告诉你,那只是你见我的门槛,连苍生术都学不会的废物,趁早滚回你的破宗门吧。”
  “噢不对。”
  赤楼佯装懊恼,“瞧我这记性,你不过灵境宗养的一条狗,现在灵境宗都没了,你回哪里去啊?”
  这话就相当恶毒了。
  其实宴北辰刚来没多久,根本惹不到赤楼头上。
  事情就坏在,少年相貌出挑,平时少言不张扬,幻思宫不少小姑娘,都喜欢围着逗他,把这当成一件有趣的事。
  今日又是一个。
  “宴师弟,朱雀桥那边有神灯会,去看吗?”
  阴影挡在宴北辰面前,他头都懒得抬,根本没留意是谁。
  只知道后背鞭伤,痛得他想杀人。
  不过他现在可是好人,好人怎么可以乱杀人呢?
  被人邀请,就算不想去,也只能隐忍不发,摇头微笑,礼貌拒绝。
  宴北辰是这样告诫自己,弱小时,沉默是金。
  事实上,他厌烦所有会呼吸的东西,根本不想理任何人,更是烦透这群整天围着他的人。
  没有事做吗?
  实在闲得发慌,麻烦站一边去,别挡着他的光。
  少年的嫌弃厌烦,落在旁人眼中,成了腼腆害羞。
  那群喜欢围着宴北辰的人,也包括不久前,刚拒绝赤楼邀请的云州郡主。
  云州郡主生得貌美,凛若冰霜。
  她在赤楼面前有多冷淡,在这个新来的弟子面前,就有多热情。
  赤楼将一切收于眼底,嫉妒得要发疯。
  那些殿下世子压他一头,也就算了。
  一个破宗门来的废物,也配踩到他头上?
  赤楼憋着怒火,一直没找到发泄的由头,直到今日——
  “怎么,还不服气?你难道不是废物吗?连入门术法都学不会,趁早滚回下界吧。”
  赤楼不可自抑,以掌撑住额头,大笑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
  苍生术神界最基础的灵术,掌生命之灵,可令万物复苏。
  大家也没想到,各方面都惊才绝艳的小师弟,竟然是个灵术废材!
  听到这里,画酒却奇怪。
  她知道宴北辰灵术修得极好,万军阵前,都能单手弄死神族的小将领。
  灵术修得好,却学不会最简单的苍生术……
  唯一的可能是,修习苍生术,需要心中有爱。
  而邪魔自私自利,根本不可能学会。
  画酒摇摇头,为赤楼默哀。
  她知道赤楼要倒霉了,但懒得提醒。
  这种以欺凌他人为乐的人,怎样都是活该。
  宴北辰站在青草岸上,被赤楼奚落后,默默忍受,没有反驳。
  他浑身都湿透了,背上伤口沾水开裂,渗出血迹。
  手臂裂口刚结痂,风一吹,又密密麻麻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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