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苏木子找上门时,刑灾正低头看着什么。
他一袭祭祀用的白袍,上面绣着奇植异兽,将身形衬托得清瘦挺拔。
“苏小姐。”
刑灾察觉到苏木子的气息,将手拢入袖中,淡淡抬起眼。
他从案前转过身,眉目疏朗,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苏木子看他这幅样子,有点心虚,可很快又挺直腰板。
她心虚什么,她本来就是冲着找他麻烦去的!
她语气格外豪迈:“来,陪我喝酒!”
她是提着酒坛来的,大有不喝倒刑灾,决不罢休的架势。
刑灾说:“臣不喝酒。”
苏木子强硬递给他:“喝!”
最后苏木子先把自己给喝倒了。
刑灾毫不在意她的失礼,唤来侍女,把苏木子扶了回去。
等侍女和苏木子离开,刑灾才重新取出袖中信纸,传往王城。
飞鸟衔起封好的信纸,一下子被看不见的火焰点燃,消失在空气中。
另一边,千里之外的王城,飞鸟凭空出现。
宴北辰接住刑灾的信,一眼扫完便焚了。
桌案还摆放着另几封书信,都是林州那边的。
说起林州,宴北辰不过在王城待了半月,那边的书信就催命符似的,一封封加急发来。
每次这种时候,画酒就不会凑过去。
识趣离得远远的。
宴北辰发现她后退的动作,随手将林州那边的信推开,冲她说:“阿七过来。”
闻言,画酒先看了一眼桌上的信,思考片刻,垂眼走了过去。
这半月里,宴北辰彻底暴露本性。
一有机会,就拼命把画酒往怀里捞,像只树袋熊。
他特别喜欢抱着她说话。
简直把画酒当做人参果,抱一抱,能多活一百年。
宴北辰惜命,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好机会。
他的怀抱凉凉的,一点也不舒服。
但画酒并不像以前那样,抗拒他的靠近。
他的拥抱,只是单纯的拥抱,没有逾矩行为。
画酒有时候甚至想,他要是随便一点就好了,这样她的天劫就不用愁了。
算算日子,好像越来越近了。
怀里的少女心事重重,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于是他摸摸她的脑袋,提醒她别走神:“这么放心我,都不问问是谁写的?万一是哪个女人写的呢?”
画酒一袭冰蓝色的长裙,被黑衣青年抱在怀里,有些艰难地转过身,盯着他乌黑的眸,小心翼翼向他求证:“那,真的是女人写给你的吗?”
她还以为是伐弋写的。
宴北辰哭笑不得:“像你这么问,有几个男人敢说真话?”
画酒的心沉了下去。
面上却没有太明显的变化。
宴北辰显然不在正常男人的行列。
他拿起信纸,在她眼前晃了晃,直接承认:“这信,确实是个女人写给我的。”
他开始回想,“我都有些忘了,写信那人长什么样子了……”
画酒赶紧抓住他的袖子:“忘了就别想了。我已经知道,你不用说这么清楚。”
“你知道什么。”
他扯开少女的手,继续说,“还能长什么样,又不是什么怪物,当然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
“她是林州王新纳的小夫人,名叫舟月。听闻是林州王在猎场遇见的美人,柔柔弱弱从天而降,林州王一见倾心。”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嘲讽的笑意,抬手指着上方,生动模拟了一下“从天而降”。
画酒很紧张:“那你不会跟林州王抢吧?”
如果不感兴趣的话,为什么会知道这么详细?
画酒表示怀疑他的为人。
本来逗小姑娘玩,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但她这种怀疑的目光,他很不喜欢。
宴北辰表示受到侮辱:“我眼光有这么差吗?”
他皱眉,简直想把她扔出怀里。
画酒摇摇脑袋:“不差。”
她只是单纯,怀疑他的为人。
得到满意答复,他也不想惹她生气。
“我可不去掺他们的浑水。林州王最近都愁得焦头烂额了,听说他那小夫人,被大夫人的弟弟非礼了,正找他哭诉呢。”
画酒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似乎对他的话极感兴趣。
反常的是,她既不问他,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又不问他,林州王的小夫人,为什么要给他写信。
她只安静盯着他。
于是接下来,宴北辰绘声绘色描绘了如下场景:
舟月说:“大王!大夫人的弟弟要非礼臣妾!大王要替臣妾做主啊!”
林州王答:“美人,你且忍忍!如果我因为他非礼你就要和他翻脸,那么大夫人就要和本王翻脸,大夫人家的十万兵马就要非礼本王!且放他们,先去猖狂!”
总而言之,林夫人的母族手握重兵,实力强悍。
林州王年纪大了,暂时不可能为了美人不要王位。
说起舟月,还得提一提伐弋。
伐弋当初担心幽冥州的人不可靠,想就在影卫之中,挑选姿容出众者送过去。
反正,也不是非要舟月,才能出任“美人计”中的“美人”。
宴北辰却不这么想。
他将面前的圆棋子一颗颗往上堆叠,想看到第几颗时,它们会倒下来。
但它们倔强,迟迟不肯倒下。
于是宴北辰施加外力,轻飘飘推倒了它们。
送倒棋子,宴北辰说:“这么危险的事,当然派幽冥州的人去。要是她蠢笨不堪大用,在林州暴露,那到时候需要担心的,也轮不上我。”
……
画酒听见他夸张的形容,忽然想起韩州城外,那个被伐弋带着,进入他营帐的美人。
她问出心中疑惑。
宴北辰肯定她的猜测:“对啊,就是她。阿七真聪明。”
得到夸奖,画酒表面微笑着。
心却极快地沉了下去。
她很介意,他用这样轻慢的态度,在她面前聊着别的女人。
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认为画酒并不介意这种事。
正是这种理所应当的“认为”,令画酒感到伤心。
他眼中完美的夫人,大概就是这种,不会计较的大度姑娘 。
但画酒一点也不大度。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的眼睛里只能装着她,永远只看向她,不要提起别的任何人。
她喜欢他,想把他藏起来,让他完完全全,只属于她一个人。
画酒知道这种想法不对,甚至有些病态。
但她改不了。
想要实现这个目标,其道路注定是充满艰难险阻的,非短时间能达成。
于是画酒只好先装得大度一些,让他什么话都敢告诉她。
窗外冷风迭起,搜刮着院外那几棵秃树。
画酒看向窗外枝头,那几片好不容易重新冒出来的新叶,正颤颤巍巍,看起来又要离家出走了。
终于,那几片叶子飘走了。
宴北辰也待够了。
他站起身,顺手拿起桌上的信,准备动身,前往林州。
“我要去林州一趟,短则数月,长则两三载。这段时间,阿七可要乖乖的,不要被别人欺负去了。”
他俯身捏捏她的脸蛋。
画酒正低着头,听见头顶上方的声音,不以为意。
她根本找不到他,又怎么告诉他呢?
正想着,忽然,眼底出现两只雪白的铃铛。
铃铛上缠绕着枝枝蔓蔓的花纹,在黑衣青年的大掌中,显得格外秀气。
画酒抬起头。
他说:“这是一对传音铃,给你一只。你要想联系我,摇响你手中那只,哪怕千里之外,我这只也能听到。”
他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声笑,“要是有人找你麻烦,就告诉我。”
他回来替她撑腰。
画酒满眼惊喜,小心翼翼收起那只铃铛。
她问:“那没人找我麻烦,也可以找你吗?”
“……”
虽然宴北辰看起来很闲,但他自己其实并不这样觉得。
想了想,他露出一个没什么意义的笑:“当然。要是你乐意。”
他唤来长命准备离开,画酒坚持,要出去送他。
两人来到院外。
远处是起伏连绵的黑色山脉,少女一袭白色披风,站在风口,微微仰着脑袋看他。
风渐渐大了,把她的帽子吹了下去,露出两只狐狸耳朵般的尖髻。
连额边的短发也给吹乱了。
寒冷凛冽,刮在脸上,切出细小的口子。
很痛。
宴北辰淡淡看着她,没有帮她重新把帽子盖上的想法。
于是画酒把手伸出披风外,自己盖好宽大的帽子,只露出尖俏的下巴。
她走近长命,摸摸它白到透明的毛发,与宴北辰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