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恰好逮住闲逛的红衣青年,干脆将他叫进来一起商议,大倒苦水。
  宴北辰这个始作俑者两手一摊,毫不在意:“王兄怕什么?韩建此举,王城可不会站在他那边。再说,韩顾之间必定有一战,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他说得轻巧,还淡定倒了杯茶,“既然此战不可避免,不如从容应对。”
  顾夜沉眸未应,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不是有费廷吗?”
  宴北辰猜出他的顾虑,将茶推到他面前,“费大将军出马,小小韩州,不在话下。”
  顾夜没接,抬起眼假意为难:“不是不信费廷,你知道的,费娘子是韩州人……”
  话止于此。
  两州交战,主将的夫人却是敌州人。
  这怎么可以忍?
  有些狠毒的话,并不适合由他亲自说出来。
  只能旁敲侧击,借别人的口表达。
  幸好这次宴北辰不装傻了,立马听懂,宽慰道:“相信费将军能识大体,明大义,理解王兄的难处。”
  说的却不是顾夜想听的。
  顾夜还在沉思,宴北辰给他吃下定心丸:“就算费廷碍于家中娘子不能迎战,还有臣弟在啊。臣弟很乐意,替王兄分忧解劳。”
  他笑得极自信,连顾夜都被这种自信感染,忍不住眯眼看向他。
  见顾夜还在迟疑,宴北辰兀自笑笑,神色惨淡:“王兄不信我?”
  顾夜垂眼接过那杯茶,而后坚定抬眸:“我当然相信你。从你把谕令给我那刻起,你就是我最信任的人。”
  宴北辰弯起长眸,支着下巴,很满意这个答案。
  他望了一眼天边,风势正盛,忽然想起:“差点忘了,我家夫人还等着我陪她放纸鸢呢。”
  他从容离去,随意朝后方招招手:“先告辞了,王兄有事再找我。”
  意思就是没事别叫他。
  顾夜收起感动。
  就知道这倒霉王弟根本靠不住。
  一阵静默后,顾夜传来费廷,开始表演大戏,拉着他的手,言辞恳切。
  情意言语中,尽是他的愤怒烦闷,厚望期许,忧虑担心。
  “费将军,你知道的,本王一直很倚重信任你,这次韩州无故进犯,还得劳将军出征。”
  费廷被他反常的模样吓得呆若木鸡,愣了半晌,刚要跪下接旨,顾夜却托住他的手。
  费廷不明所以,只听顾夜意味深长道:
  “这道旨意,只能是心在顾州的费廷接下。如今,将军心在何处?”
  费廷终于听懂。
  慢慢站直身子,抬起琥珀色的眸,沉沉望向他。
  “臣不解大王何意?”
  顾夜苍白笑笑:“本王自然不是怀疑将军,可费娘子毕竟是韩州人。本王只想要将军一个承诺,如果有一日要取舍,将军当如何做?”
  好一阵沉默,费廷终于吐出一口气,好似把魂都吐掉了。
  他拱手道:“大王多虑了,不会有那一日。费廷只会是顾州的费廷,不会有异心。”
  然而这不是顾夜想要的答案。
  嘴角的笑十分勉强。
  呼出半口浊气,他继续旁敲侧击,说起人间杀妻证心的优秀案例,然而还没说完,便被费廷愤怒打断:
  “不爱妻儿者,何谈忠于君,爱于民!臣心昭昭,可表日月。如果大王仍不放心,臣愿奉还兵符。”
  他当即单膝下跪,老实交还兵符。
  顾夜虚假的笑意彻底僵在脸上。
  宁可交还兵权,也不愿意杀妻证心?
  真是他的好臣子。
  顾夜僵硬假笑,拍拍费廷的手臂,“将军多虑了,本王怎么会不信你?回去吧。”
  “臣告退。”
  费廷竟然真的走远,毫不留恋交还的兵符。
  顾夜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额上青筋突然暴起。
  经此一事,他更加认定,费娘子的存在,会使费廷动摇。
  曾经在耳旁响过的话,再次吹起风,盘旋在他脑中:
  “……前些日子,费娘子还和我夫人约好,说等以后有机会,要一起去游山玩水。”
  如同附骨之蛆,令人难以忍受。
  竟然还敢用交还兵符来威胁自己?
  顾夜一掌按在案上,手背条条青筋涌动。
  他一挥袖,猛地扫落桌案上的折子笔墨,包括那枚费廷交还的兵符。
  一瞬间,白纸纷扬如雪洒下,婉转零落后,露出后方愤怒到扭曲的面庞,吓得殿外宫侍大气不敢出。
  平复好心情,顾夜不许宫侍们收拾。
  他缓慢扶膝蹲下,从杂物中捡起被扫落的兵符,用力攥着,苍白的手心都蜿蜒出一道血流。
  他低声冷笑:“真以为本王离了你就不行?”
  顾夜愤怒至极。
  可当下,还是韩州进犯的正事要紧。
  雕梁画栋的大殿之上,顾夜择将迎战。
  王令之下,偌大顾州,竟然无人敢接。
  出乎意料,又全在意料之中。
  最后王弟施施然站出来,表示愿意为州王分忧。
  “很好。”
  顾夜终于露出满意笑容。
  他实在很看重这位王弟,一路相送到城门。
  在顾夜殷勤的目光下,王弟雪驹红袍,朗声道:“王兄放心,很快,一切都会结束。”
  笑得意气风发。
  这并不是什么难打的仗,顾夜自然相信他,叮嘱道:“平安回来。”
  风沙中,大军踏着夕阳扬尘而去,如同细碎的盛世余晖。
  谁也没想到噩耗来得这么快。
  不过八日,前方战事传回,韩州王带重兵围剿,连发三矢,中王弟胸膛,当夜不治而亡。
  要说之前还是小打小闹,王弟身亡,无疑激起顾州全境怒火。
  韩顾两州大战,正式点燃烽火。
  画酒知道这个消息时,已经是午后。
  雪帛白鸟般从眼前飞过,她茫然从花圃中站起身,听见宫侍们的痛哭哀嚎。
  等到众人哭行而过,画酒才回过神来,手中的花枝忽然垂落。
  天边的残云被风卷走,少女抬眸望着霞光,很快夕阳沉落,夜幕如画卷,爬上来零落几颗星子。
  周围景象忽快忽慢,画酒已经失去对时间流速的判断力,茫然坐在花园的圆石凳上,只剩洒满流银的裙角,偶尔被夜风牵动。
  偶尔途径的宫侍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都以为她悲伤过度,怕惹事上身,没敢搭理。
  她等了很久,也不知道再等什么。
  夜已经深了,她还是固执坐在那里,像座未曾开化的石松,沉默又挺拔。
  夏夜中,繁花馥郁,画酒却抿直唇角,攥紧了薄裙。
  她沉默望向天空的莹白满月。
  满月忽然缺了一角,被晕染而来的黑影挡住。
  “怕我死了?”
  熟悉的声音从天空倾落,银河般流向下方的少女。
  画酒猝然站起身,已经顾不得微微发麻的身子。
  她仰望的地方,宴北辰锦衣如墨,乘着一只小体型的天雀,抱着胳膊,笑得张扬,“我命硬得很。”
  看见他,少女忽绽出极纯粹的笑,比月还皎洁。
  她说了一句很轻的话:“我知道的,你不会死。”
  宴北辰不置可否,挑起俊秀的眉,朝少女伸出手:“戏演完了。走,送你回去。”
  第19章
  画酒递去手,被墨袍青年紧紧握住。
  两人共乘天雀,消失在顾州王庭。
  此时王庭已然乱成一锅粥,人人自危,没人在意画酒的去留。
  她死了或者殉情,倒给众人省去一桩烦心事。
  王弟阵亡,顾夜大怒,然而战火的蔓延,不会因为他的悲伤而停止。
  事关兴亡,顾夜不得不放下面子,求费廷重掌三军。
  费廷不计前嫌,领兵出征,果然在极短时间内扭转战局,一扫先前颓势。
  前线捷报连连,顾夜既喜且忧。
  他深深忌惮着费廷,又不得不靠费廷度过此次难关。
  临行前,费廷曾单膝下跪,请求顾夜看护好他妻儿平安。
  毕竟是上战场,费廷不可能带上他们。
  更何况,顾夜也不可能放人——这可是他拿捏费廷的人质。
  顾夜焦头烂额,点头应下。
  战场本来就是有输有赢的地方,顾州扭转战局,相应而言,它的对手韩州自然倒霉。
  输就算了。
  韩州还卑鄙下作,派人潜入顾州,在顾夜眼皮子底下,绑走费娘子他们!
  空荡荡的将军府,只留下一枚刻着韩字的玉牌,与信纸一张。
  信纸上书,让费廷献城投降,韩州就放他妻儿。
  嚣张至极。
  无耻至极。
  顾夜震怒,可前方战事焦灼,他不可能在这时候让坏消息传出去。
  斟酌一番,以不能扰乱军心为由,强硬压下消息,只派出死士全力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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