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好了,好了,您稍候。”老板转身去后面的仓库,亲自取出一只黑色的琴盒,拉开拉链,轻手轻脚取出把簇新闪耀的吉他,“您瞧瞧,字刻在这儿,您留下的字迹特别好看,我们师傅自作主张,就用了您的字。”
  陆回舟接过琴,翻到琴底,扫向那两个字。
  眼神有一瞬温柔。
  “您看怎么样?”老板客气问。
  “可以。”陆回舟言简意赅,把琴放回琴盒。
  骨节分明的手,和艺术品般华丽的吉他相得益彰。
  不过老板知道,这双手肯定是不会弹吉他的,单看他刻的这两个字就知道:外行。
  吉他可是不能有回音的,有回音,那说明手艺没到家,琴没调教好。
  这话那天老板就想说,但琴都卖了,刻什么是人家的自由,何况这位客人沉默寡言、气场挺强,他没好吭声。
  当时都没吭声,现在刻都刻好了,老板就更不会吭声。
  “您是送礼物吧,需要选背带和琴包吗?我们有品牌原装的,也有进口手工全皮的,对方喜欢什么风格?”老板殷切问。
  看这位清贵的气质,和方才那眼神,老板觉得八成能再赚一笔。
  他料对了,沉默寡言的客人扫过他那些配件,全然没看价格就开口:“选一套最舒服轻便的。”
  *
  “还有配件,不知道用不用得上。”2025年,师母滚动轮椅,绕到沙发一头,拉出琴盒,从里面拿出一条黑色的背带,“原本质量应该挺好,就是放久了。”
  确实放久了,原本应当极好的皮质,经受时间洗礼,失去光泽,有些发硬。
  苏煜看了眼背带,目光又转回吉他,手指攥了攥,“送给谁,师祖有说吗?”他问向石峥嵘。
  “没有。”石峥嵘摇头,他曾以为老师是送给梁乐的,但梁乐出院,老师并没送他这个。
  “不管是谁,这么多年,也送不出去了,你放心拿去。”他有些感慨,把琴盒提起来,要让苏煜把吉他装走。
  可是苏煜紧了紧手里的吉他,又放下:“我不要。”
  “怎么了?”石峥嵘纳闷。刚才还跟饿狼看见肉似的呢。
  “是师祖的东西,”苏煜说,“万一他还要呢,应该归他处置。”
  “……你师祖在天上呢,怎么处置?”
  石峥嵘看一眼正经严肃的弟子,忽然伸手,摸向他脑门:“又发烧呢吧你?”
  摸完他顿了顿,皱着眉,转身去拿体温计:臭小子,还真有点儿热。
  第49章
  苏煜没发烧, 但身体的确不大舒服。
  腿有点儿疼,因为g市进入雨季,连番阴雨, 气候潮湿。
  嗓子也痒,这是因为他有点儿感冒——苏煜从陆回舟的留言里确认了这点。
  “您怎么糟践我身体了?”他在留言本随意写下一句, 放下笔, 按陆回舟留言吃了药, 坐在电脑前,一边开机一边出神。
  出神想那把吉他, 想那两个字,还想,刻了那两个字的吉他是不是送给他的。
  如果是送给他的,那就说明, 有关师祖的现实已经被改变。可师祖为什么还是“在天上”?
  一定是因为, 师祖出事的那个时间节点还没到。
  等过了那一天,历史才能真正被改变。
  一定是这样。
  屏幕荧荧蓝光照到苏煜脸上,他回过神来, 握住鼠标,打开期刊库开始检索跟朗书雪治疗有关的内容,边看边记一直到夜深,胡乱上床裹了被子, 就那么睡了过去。
  一夜都是糟糕的梦。
  梦见梁乐出院后发生了排异反应,又梦见朗书雪癫痫痉挛持续发作、无法缓解,咬破了舌头和口腔, 床和枕头都是血。
  还梦见,在医院门口遇到师祖,师祖却不认识他, 对待陌生人一样疏离冷漠。
  他同他打招呼,他却视若无睹走出去,然后被一辆失控的车正面撞中……
  苏煜猛地惊醒,呆坐半天,再睡不着。
  他起来练了练在98年学的养生拳,熬到天亮,到洗手间用力搓了脸,正常去上班。
  天又阴着,乌云压低,看起来马上要下雨,苏煜感觉自己那条伤腿的膝盖缝里潮得要长出蘑菇和木耳来,他勉强坐进车子,按了下腿,正有些郁闷,看着车载平板上代表小雨的天气符号,眨了眨眼。
  昨天他听了一耳朵1998年的天气预报,似乎,有雨夹雪?
  1998年的g市,的确下了初冬第一场雨夹雪。
  陆回舟今天轮休,没有去医院,正在书房,笔直坐在书桌前,拿笔在一叠纸上勾勒什么。
  苏煜无声无息靠近,看清那叠纸是什么,眼神惊讶:“师祖这写的是什么?”
  他声音突如其来,陆回舟还算镇定,右手握笔不动,左手却攥紧掌心的东西,将它隐蔽起来。
  “怎么过来了?”他看向苏煜。
  “下雨。”苏煜说。陆回舟看向窗外,这才注意到外面细蒙蒙飘着雨。
  “从哪儿过来?”他看回苏煜。
  “从未来。”苏煜勾唇。
  “我是问,从家还是从医院。”
  “哪儿都不是,”苏煜一本正经,“我正在开车,碰巧下雨,我就过来了。”
  陆回舟脸色微变。
  “开个玩笑,”苏煜顽劣笑起来,“我在医院,今天院里开大会,我有起码一个小时偷懒。”
  陆回舟看了下表,又看向他:“不是让你请假?”
  让请他就得请?苏煜叛逆,听不得这种话:“我没事!”
  陆回舟吸了口气,紧紧捏了下掌心小猫,顺着他脾气,语调和缓问:“开会儿坐哪儿?你感冒了,不要吹空调。”
  “没吹。”苏煜压根没注意自己坐哪儿。
  “吃药了?有没有发烧?”陆回舟又沉声问,问话间抬起手似想摸摸苏煜体温,又落回去。
  “没烧,吃了。”苏煜交代过自己,又看回桌上的纸,“师祖——”
  “闲来没事,随便写写。”陆回舟像知道他要说什么,沉静开口。
  “所以您是真喜欢下厨啊。”那叠纸,分明是一沓菜谱。
  等等,苏煜俯下身,又仔细看了两眼:菜谱上全是他能吃的食材和配料,偶有一两样他不能吃的,已经被线划掉。
  “是写给我的?”苏煜转头问。
  陆回舟看了瞬他近在咫尺的脸,移开视线:“药食同源,你体质……还有很大调养空间,帮你选几道食谱,可以做来吃。”
  “谢谢师祖。”苏煜眼睛弯了弯,心头阴云消解——至少在这一刻。
  “不过,”苏煜微微眯了下眼,“师祖说待我和我老师一样,那您也给老师写过食谱吗?”
  “你老师没你这么多事。”陆回舟握笔的手紧了一瞬,平静答。
  “而且,你毕竟是小辈。”
  什么意思?“您是说,您对我是隔辈儿亲?”
  陆回舟不吭声,像是默认。
  “……师祖,其实您没比我大几岁。”
  “大三十岁。”陆回舟平静说。
  “不是,只大三岁!”苏煜强调,眼睛澄澈。
  陆回舟不自觉攥了下刚放在桌上的白猫,又放开。
  “朗书雪同意放疗了?”他岔开话题,问苏煜。
  “是。”苏煜不自觉被他牵着鼻子走,应了一声,有些消沉。
  “我看了留言,你没做错什么,不必夸大自己的作用,也不要夸大自己的责任。”陆回舟看向他。
  “师祖不用安慰我。”苏煜低头沉思片刻,又抬起头来,“错了就是错了,作为医生,我不够客观。”
  “客观过度也可能是机器人。”陆回舟说,“你有你的路要走,不用因为我的话怀疑自己,我是长辈,不代表我说的全是对的。”
  “不用强调您是长辈。”苏煜咕哝一声,又说,“机器人也比我好。比起我,朗书雪更信任您。”
  苏煜看向陆回舟:“师祖,朗书雪好像能分辨出我们的不同,所以,不想放疗的事,他专门找您说,而不是跟我说。”
  “应该只是巧合。”陆回舟思索一瞬,看苏煜还一副纠结模样,忍不住开口,“我是病人,一定选你。”
  啊?什么选他?
  “机器人不会挫败、不会愤怒、不会多管闲事,工作肯定比你更有效率。但只有你,”陆回舟顿了顿,“会替病人难过。”
  什么啊,苏煜手指蜷了蜷:“谁替他们难过。”
  他忽然困窘似的走开两步,又回过头来,看向陆回舟,换了话题:“我整理了一些靶向药的资料,在卧室电脑里。”
  陆回舟注目看了他微红的耳根一瞬,又错开视线:“昨晚熬夜了?你感冒,应该——”
  啊,又要啰嗦……苏煜及时岔开话题:“梁乐还好吧,他有没有事?”
  “梁乐,他不是出院了?”陆回舟不解问。
  “我昨晚梦到他排异了,还很严重。”苏煜抿紧唇,“梦里朗书雪情况也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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