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一衿香> 第96章

第96章

  洛予念入内门十多年,自始至终都被拿来与洛熙川类比,鲜少受到如此肯定,难免受宠若惊,立即又是一颔首:“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去吧。”掌门挥挥手,众弟子便纷纷起身,恭送她从三清巨像下的小门离开。
  师尊一离开,气氛便轻松了不少,齐敬之欣喜道:“谁敢再道我沧沄后继无人,看看,这还不到三年!”
  观雪淡淡一笑:“闲言碎语,提这些做什么。”
  洛予念被他们拥着出了殿,扶石栏前一眺校场,李凝正带领众外门弟子练剑。
  “徐景修已被沧沄除名,如今,李凝归在我们下。本要叫他排在沈佑之前,做师兄,可他这孩子有些古板,偏要做老三。”
  “沈佑人呢?”洛予念问道,依他对这小师侄的了解,若身在门派中,断然不可能不来迎他。
  “我正要与你说此事。”齐敬之收回目光,“几天前便跟着他师兄一道去碧梧了,如今,他还不知你已出关。”
  又是碧梧……洛予念心下一忖,便有了猜测:“……蚺教?”
  “嗯。当初春昙那一闹,悬息现身沧沄的消息,没多久便散播出去了。你在灵津岛这将近三年里,南夷人始终不消停。其实原先也时不时的,有南夷百姓逃过来,不过这些人大多留在莞蒻岭的人烟稀少之地,只想安分讨生活,我们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近日,来人似乎变多了,连露州都时不时出现。这不,前几天,碧梧弟子去露州义诊时,刚巧碰到路边的店家抓到个偷包子的小鬼。那小鬼中原话说得很是不错,打扮得也跟中原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原本并未引起注意,是碧梧弟子见他可怜,小小年纪被老板责打,想去劝解一番,谁知才一接近,他竟心虚地拔腿就跑!且普通的小贼就算是跑,也是挑着人多处藏身,可他偏偏往城外逃。碧梧的仙子们察觉不对,派了个人悄悄尾随其后,这一随,便是大半日。”齐敬之顿了顿,“他躲进了莞蒻岭一处废弃民居的地窖,那竟是蚺教的一处据点。”
  齐敬之摇摇头,显然有些后怕:“好在那时候里头没人,没起冲突。但那地窖里存放了足足上万只即将孵化的蛊卵……蚺教人,竟神不知鬼不觉,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养蛊。”他叹了口气,“那个孩子脚力有限,发觉被跟踪了,落荒而逃,慌乱中摔下赤沼,断了条胳膊,碧梧的仙子便将他带回门派救治。他逃跑未遂,还恼羞成怒,竟威胁她们说,自己是蛊星的人,她们若不放他回去,必酿成大祸。”
  洛予念一惊,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蛊星。南夷似乎出现了新的蛊星。”
  “这不可能。”
  “是啊。”齐敬之双眉渐渐锁紧,“照理说,上一任蛊星死去才十三年,他们并不该有新的蛊星出现,碧虚真人怕其中有诈,便通知了各大门派,我这才让梁翀和沈佑过去看看。正好,现在你也出关了。”
  “嗯。兹事体大。”洛予念点点头,“事不宜迟,我这就……”
  “跟你说了,便是打了叫你过去的主意。”观雪倏而打断他们,伸手一拂他肩头的灰烬,“但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你好歹换身衣裳再动身。”
  告别师兄师姐,洛予念独自回到藤萝苑。
  三年的时间对修士来说不过白驹过隙,除了来往洒扫的童子中多了几张新面孔,山中似乎一切如旧,除了他屋前那棵紫藤。
  印象中,合抱粗的树干永远是光秃嶙峋的,可如今,却攀附着茂密厚实的藤叶。
  花藤底部粗茎已半木质化,想来扎根已有年头,细长如羽的叶片却是新生的嫩绿,在春风里飒飒作响。
  昙花喜温暖湿润,多生于南方,他们沧沄历来难见。
  洛予念顺藤摸根,蹲到窗下,找到它破土萌发之处。仰起头,刚好能看到回纹窗棂里那根早已风干缩水的枝条,他隔空一弹指,枯枝便碎成粉末洒下来。
  原来是它。
  彼时,破晓的山谷,开败的花海,洛予念率先从情动后的惫懒中抽身,却发觉身旁沉眠之人眉头紧锁,眼睫不安地抖动着,鼻息也不稳,一副难捱的模样。
  洛予念不禁失笑,习习晨风,一地残花里,仅剩一朵还在努力盛放,它贴这那人的鼻尖徐徐晃动着,白色细丝状的花萼不断搔弄着他的皮肤,像是不甘于就这样枯萎,试图唤醒他,一堵自己芳容。
  于是,洛予念伸手轻轻一掐,便将它连着两寸枝一道折下,贴身收在怀里,愣是用灵力为它的“刹那芳华”续了命。
  回到沧沄,他随手将它放置在多年来只是摆设的净瓶中,谁知还未来得及学会扡插养护,便忙着去救治另一朵昙花了,这一甩手便是三年。
  兴许是哪一阵风吹落了一片叶,它便在凋零之际兀自落地,报复似的生根发芽,拚命往有阳光雨露滋养触攀爬,如今终于长成这样根深蒂固的一棵。
  执拗,又顽强。
  他轻轻一笑,拈掉指尖的尘土。
  *
  明明是要飞往碧梧派,可洛予念却习惯性地偏离了路线,意识到时,脚下已然变成大片的柑橘林。
  兴许是受悬息出现的影响,三年前从这一带迁走的百姓多数未归,路过的山岭间,成熟的春柑落了一地,被鸟兽分食的残余物飘出阵阵发酵的味道。
  无人打理处的野草蓬勃长到半人多高,若不是微微生锈的惊鸟铃在老旧葡萄架下叮咚作响,洛予念险些错过竹舍小院。
  ——那是防着鸟儿来偷食吃的。
  他耳畔倏忽一痒,有谁的话语无声带笑。
  他下意识往自己肩头一瞥,依偎在那处的虚影一闪而过,又变得空荡荡……好像,就是不久前的事来着……
  一声拖长的“小师叔” 惊飞了附近的鸟群,也将洛予念从回忆中惊醒。
  他久违的小师侄横冲直撞飞过来,老远就在剑上大鹏展翅,似乎想要给他一个热情地拥抱,许是又觉得僭越,到跟前,竟半途而废换成用力一抱拳,手掌里啪的一声,行了个礼:“见过小师叔!”
  沈佑精壮了些,眼神里有那么一些大人的沉稳了,唯独那句小师叔,听上去还是带着亲近的,跳脱的气息。
  洛予念一抬眼便看到他头顶素雅的青玉发冠,这才想起是错过了他的冠礼,继而一晃神,三月初六已过,也不知那人簪冠会是什么样子。
  第81章 放下
  “昨夜青鹞送来了师尊的信,说你出关了,要前来与我和大师兄汇合,我实在等不及就先一步出来迎你,方才隐约看到银竹的光方向不对,便追过来,还以为是看错了!”他兴奋地咧着嘴,四下张望着调侃道,“小师叔,你是闭关闭得太久所以迷……路……”认出眼前是何地,他的笑蓦地僵在脸上,咕咚一声,狠狠咽了咽口水,似乎想说些什么缓解尴尬。
  洛予念耐心等了他半晌,只等到几声磕磕绊绊的“嗯”,“啊”,“那个”,最终他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便放弃了,只沮丧的挠了挠头顶。
  看着他憋到眉毛都抽搐的样子,洛予念心下好笑,主动开了口:“没迷路,习惯了。过去,来春昙这里,好像比去碧梧更频繁些。”
  听他大方说起那人名字,沈佑先是一激灵,随即重重松了口气:“嗐,我还怕你放不下他。”
  洛予念笑笑:“没有。”
  也是经过多少次的碰壁,钻牛角尖,他才在自暴自弃中顿悟,有些事一旦发生,便会根深蒂固成为人的一部分,强行剜去只会适得其反,留下更深、更难以愈合的伤,不如顺其自然。
  所以,他再不执着于“放下”什么,自然也谈不上放不下。
  他轻轻落到竹楼的廊下,站在窗前向茶室里望。
  许是当初就做好一去不回的准备,屋中原有的摆设几乎被清空,只留下笨重的案几和药柜,原本装药材的抽匣敞开着,里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抽匣边缘毛茸茸的尾巴尖动了动,蓦地探出一对黑豆似的圆眼,是只松鼠。发觉有人类接近,它立即发出警觉的叫声,旋即,屋顶与竹墙的夹角里飞出两道黑影,从洛予念头顶翽翽而过,他这才注意到安在那角落的鸟巢。
  显然,这里已经更换了新的“主人”,洛予念便也不打扰它们,拂去肩头的那枚掉落的褐羽,一跃踏上长剑:“走吧。”
  “见到那个南夷孩子了?”路上,洛予念问道。
  “倔。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脾气一上来还拿南夷话骂人。”沈佑扶额,“好像料定了我们不会把他怎么样,没心没肺大吃大喝,这才几天啊,原本瘦的皮包骨,生生给养胖了一圈。”
  洛予念莞尔:“你怎知他在骂人?”
  “我自然不知道,可方平意方师叔听得懂啊,不过,太难听的她大概也说不出口,所以那孩子一大串一大串的南夷话转述过来就变成短短几个词了,无非说我们中原人都是骗子,是欺负小孩的恶人,不知廉耻什么的。我猜,原话肯定脏得很,是我,我便代他父母教训他一顿,也只有方师叔,还能温温柔柔地开解他。”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