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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洛予念知道是自己昨日的怪样子吓到她了,于是试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问她:“晴河,能抓住我自己站稳吗?”
  晴河用力点点头,待他祭出银竹,自己迈了上去,一双小手紧紧攥住他垂下的手指,让他另一条胳膊能稳稳将春昙搂在怀里。
  那人勉强站在他身前,大半重量都靠在他身上,脑袋往他肩头一垂,似乎很快又睡着。
  *
  日晖斜入窗棂,撒到床头的竹几上,白瓷葫芦瓶发出温润的光。
  春昙吃力地爬起身,一阵头晕眼花,坐在榻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视物,左肩被封怀昭拍到那一掌依旧隐隐作痛,但双手的划伤均已愈合上药,换上了干净的纱布,缠得齐整,松紧适中,显然,仙君已经熟能生巧。
  虽浑身无力,但神思还算清醒,他苦笑一声。
  想当初可以盘在手中的小蛇,不到三年就褪下九层皮,已经茁壮长成一条条要吞天噬地的巨蟒。
  过去割破手指滴几滴血它们便能撑上几个月,如今一两月就要一喂不说,每次都要耗掉他半条命去……再这样下去,事未成,他先要一命呜呼了。
  正出神,窗外猝然几声裂响,砰!砰砰!
  春昙一惊,紧接着嗅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他探出窗子,一道白影嗖得窜过眼前,是呦呦受了惊吓,一溜烟跑出了院子。
  葡萄架下,晴河愁眉苦脸蹲在地上,面对一块大小与她手臂相当的黑炭,犹豫着,拿指头戳了戳,果然沾到一层黑渣,她摇摇头:“没熟呀。”
  洛予念正徒手捡拾四分五裂的陶盘,闻言凑过去,皱起眉来:“可,外头一层已经焦了,不能再烤了……”
  傍晚山风习习,鬓发飘动,只见那人下巴与额头上竟都沾着焦黑的抹痕,春昙顿时有些想笑。
  连比武练剑都清清爽爽的人,居然是为了烧一条鱼而落入凡尘。
  晴河嘿嘿一笑:“我带了吃的回来,有芝麻糕,花生糖,还有……”
  洛予念如今也对她这个贪吃的样子习以为常:“不可以,先好好吃饭。”
  小丫头撇撇嘴:“可是,吃什么啊?”
  仙君被她问住,懊恼地看着一地狼藉,叹了口气。
  春昙失笑,推开门走出去,两人闻声一同扭头,一张脸是惊喜,另一张则是惊吓。
  “怎么起来了。”洛予念丢掉碎片,上前要扶他,又想起自己手上不干净,遂握拳,伸手臂给他扶。
  春昙摇摇头,说,我没事了。
  许是他总这样说,洛予念不轻信,自顾自凑上来,拿额头一抵他的。
  春昙一愣,眼不自觉快速眨动了几下,睫毛尖扫着睫毛尖,眼皮一阵发痒。
  洛予念亲自感受了片刻才放心,退回去:“你先进屋等一等,我……我再试试。”
  春昙轻轻吐了口气,低头扫过烤竈,那些陶瓷碎片一面熏成黑的,八成是离火太近,耐不住灼烧才碎掉的。
  还是我来吧,他说。
  “不,我……”洛予念一顿,没有继续逞强,许是怕他今晚真的没饭吃,改口道,“你来说,我来做。”
  春昙欣然与他各退一步。
  三人漫步到溪边,他与晴河排排坐在一块平整的石上,看仙君屏息以待,抓准时机,以稀世灵剑劈开水流,唰啦一声,几只鱼儿应声飞出,摔在草地上扑腾挣扎。
  洛予念扫一眼,将不足巴掌大的右鱼又重新丢回去。
  刮鱼鳞,掏内脏,洗净后,连同搭配好的几样香料一起,卷入泡软的荷叶里。
  春昙指哪,他便打哪,最后一步,将烧好的炭埋进土中,刨个坑,慢慢薰烤。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危险排除,呦呦迈着小碎步又恢复了身为素衣仙的从容,晴河从柴房抱了一捆草料喂给它。
  春昙才浸湿帕子,就被洛予念夺过:“手不要碰水。”
  春昙接过拧干的帕子,轻轻按在他脸上,替他擦干净一脸的灰。
  洛予念呆了呆,又主动将帕子抽过去洗净。
  眨眼素粉煮好,洛予念取出荷叶包时显然有些忐忑。
  春昙也不着急,支着下巴在桌边等。
  盘子端上餐桌来,只见仙君深吸一口气,像翻阅上古流传而来的珍贵秘籍一般,虔诚地打开层层包裹。
  清香扑鼻,鱼皮鲜亮而完整,从卖相看是成了。
  闻到味道,晴河的肚子应景地咕噜咕噜叫起来,她耐着性子舔嘴唇的实在招人怜爱,春昙夹起一块鱼腹肉,轻轻吹凉,先放到她盘中。
  鱼肉洁白细嫩,小丫头急急就往嘴里塞,咽下去才来得及补一句:“好吃,谢谢公子!”
  春昙挑挑眉。
  她又添一句:“谢谢阿念!”
  眼见着洛予念松下口气。
  春昙心下好笑,也替他夹。
  “公子,你也吃呀!”晴河百忙之中一抹嘴,不忘传话,“弦歌阿姐说,你要多吃多睡,病才能好!”
  春昙点点头,伸手冲她比划了一下,转眼却看到洛予念放下了筷子,神情有些古怪,好像有什么话想问他,又碍于有他人在场,不好开口。
  饭后,春昙本是要等他说话,无奈体力实在不支,又昏昏沉沉睡过去。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洛予念不在茶室,却跑去后山练剑。
  剑招反常得淩厉,大片大片湘妃竹被斩了首,春昙遥遥望着,总觉得他今日气哪里不顺似的。
  第35章 道侣
  剑风回荡间飘来丝桐之声,洛予念缓收剑势,立在原地,娓娓弦音入耳,竟觉出几分似曾相识来,可苦思冥想,却又想不起个出处,遂作罢,御剑飞回竹舍。
  半空遥遥一望,单薄人影挂在竹檐一角,被身前的箜篌遮住大半个身子去。
  那人身体轻摆踏足合拍时,脚踝的青铃随之震动,声响清脆如雨滴,几句简单的旋律自他手中流淌,仿若自然之音,恰如其分地融入潺潺山溪,飒飒叶动,与唧唧虫鸣里。
  洛予念看完了这一曲,心也静下来,轻轻落到他身后:“怎么不穿鞋,会着凉。”
  春昙双手捂住弦,琴音便停了。他将箜篌小心翼翼放躺,拍拍身旁,洛予念便坐到他身侧,一只手被他执起,摊平,掌心压在翠色屋顶。
  原来青竹不像琉璃,入夜虽凉,这凉却不透骨,还散发著植物的清爽。
  手背被压得用力,洛予念将他那只手翻转过来。
  在昨夜错乱的记忆里,他甚至不知春昙的双手皆被割伤,早前换药,伤口还红肿着,看样子要花些时日才能养好:“伤还没好就弹琴,不痛么?”
  痛啊。
  春昙看着他说,温然的笑随之收敛,目光变得认真严肃。
  洛予念无奈:“痛还弹?”
  那人不吭声,身体却蓦地倾过来,两人之间的空隙一点一点消失。春昙总穿得很单薄,像不知冷暖的孩子似的,温热透过衣料,挨贴住他,一只手顺势搭上他的右腿。
  他呼吸不由屏住,顿时心好似也不敢跳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对方即将碰到他的嘴唇……而那受了伤,生了病,缺少几分血色的唇忽而微微一勾。
  猝不及防,洛予念腿上一痛。
  “嘶……”
  回过神,对方已将手从他伤处挪开,反问他:伤还没好就练剑,不痛么?
  洛予念哑然,怪不得深夜里忽然弹琴,原来是借琴声叫他回来。
  “……我,不一样的。”他解释道。
  “哪里不一样。”这句似乎不是询问,春昙也不等他答,自顾自抱箜篌起身,仔细护住琴颈,往竹梯下去。
  “我是修士。”洛予念悻悻,跟着他进了茶室,也不知他听到没有。
  春昙将琴放置在药柜前,挑一支线香引燃,拈灭明火,刚要插进香炉,动作却顿了顿,盯着铜炉叹了口气,屋内没有风声,洛予念能听到他脱口而出的悄悄话:“忘记了……”
  看着他随手摩挲香炉的动作,洛予念忽也想起他新收的生辰贺礼,那朵玲珑瓷莲花香插。
  他们离开得太过狼狈,除此之外,还有那只装香品的木提盒没拎回来,还有自己换下来的被袖剑戳破的中裤,也不知是不是被弦歌或者春昙扔掉了。
  他正盘算着何时去取,春昙就不声不响挪到身边来了,干净的纱布与创伤药被搁到手边矮几上,春昙挽起衣袖,要替他换药。
  他摇摇头,挡住春昙的手:“我不用……”
  “修士也是人。”春昙定定看他。
  原来听到了……
  两人无声对峙了片刻,见他坚持,洛予念只得放开手,遵照他的意思,乖乖蜷起另一条腿,给他让出地方。
  春昙及时抿住一个笑,沉浸在胜利的小小喜悦中,语重心长道:“习武之人,最忌留下旧伤。日后不一定何时,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向来安静又识趣,从不多话,遑论得寸进尺,训导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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