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它认生。”洛予念转身回去屋里,夹了块肉在茶水中涮掉油,往外头一抛。青鹞闪电般腾起又落下,喙中夹着肉砸吧砸吧,仰头吞下,它满意后才舍得重新露出信筒。
洛予念展开信笺,阅后微微一愣。
出事了?春昙问。
“不算,但我需得去一趟碧梧。”洛予念收起信笺,“先送你们回莞蒻岭?”
他没说所为何事,春昙自然也不多嘴,只是摇摇头,往门里看了一眼。
晴河靠在弦歌怀中昏昏欲睡,春昙告诉他,今夜不走。
洛予念立刻会意,母女二人难得团聚,必然要多温存一夜:“那,明日傍晚,我来接你们。”
春昙点头,看他腰间飞出一道亮光,洛予念伸臂,青鹞翅膀一拍,落到他肩上偷懒,仙君纵身跃上长剑,在一城灯火的掩映下越飞越高,高到让人分不清那是一把剑,还是一颗星。
淡蓝光芒滑过天际,流星一般导入夜幕,春昙缓缓收回目光,敲了敲心口,也不知那人他是忘了,还是压根没想将这宝贝收回去……
难得今日无有乡不开张,姑娘们不必取悦他人,想玩什么便玩什么,几个凑在一起,醉醺醺咬耳朵,他悄然穿过厢房,弦歌见状将睡着的晴河托付给厨子许妈抱着,也跟在他身后离了席。
今夜月明无云,弦歌从怀中掏出那片油绿的“叶子”递给他。
春昙以拇指抚了抚叶脉,叶片竟在他掌中抖了抖。
此为一叶蜩,幼虫地下蛰伏十年,一朝破土,蜕皮羽化,便能一飞冲天,却只有七日之寿。这只俨然已是奄奄一息。
它用最后的力量,将叶翅最大限度向两侧伸展开,近乎透明的左翅上,写着两行小字。
第一行写:碧梧弟子已放。
看到第二行,春昙不禁皱眉。
“怎么了?”弦歌看不懂南夷文。
他无声咬出三个字。
姑娘倒抽一口凉气:“封……他……他也来了?那怎么办?”
春昙倒是没料想到玉沙会这么快就来趟这摊浑水,莫不是怕被沧沄独占了风头。
他安慰她:不必害怕,如今可是在露州,该怕的,不是我们。
他蹲到花下,将弥留的一叶蜩埋入落英,待明年,它便是花泥了。
弦歌缓过神,也跟过来,神色有些复杂:“可,一切尚未准备妥当,贸然动手会不会……”
他摇摇头,这世上本就没有万无一失之策,计画永远赶不上变化,哪里来的妥当,铤而走险才是常态,失败就失败,死就死。
春昙仰头告诉她,碧梧派求助各大宗派,这封怀昭既代表玉沙宗出面,行事也不能太过荒唐,未必会到这里来。明日我先带晴河回去,走一步看一步吧。
谁知竟被他一语成谶,赶不上的变化真就来了,东西都收拾妥当了,他们人却没走成。
无有乡每日傍晚申时迎门,通宵到丑时打烊,故姑娘们通常午后才开始梳妆,厨房备菜备的也只是晚餐与夜宵。
今日难得晴河与春昙在,大家一齐用过午饭,见时候还早,春昙被她们临时起意,拖到二楼小厢房里,教她们几个姑娘打五色香篆。
弦歌替她们打点好香材用具后悄悄退出,独自带晴河在花园中扑蝴蝶,放纸鸢,难能享天伦之乐。
谁知纸鸢才飞起没多久,无有乡厚重的大门嗵的一声,猛然就被踢开。
两个护院麻袋似的飞进来,结结实实摔在草地上,其中一人当即就吐了血,昏死过去。
另一个指着门外,咳得一句整话都说不出,弦歌抬头,脸色登时就白了。
紫衣黑靴,玉簪金冠,七宝蹀躞,满眼孟浪,不是封怀昭又会是谁,他竟多一日都懒得装,这就从碧梧来了。
“哟,这不是有人么。”封怀昭抬腿,拍打自己绣着九色莲的黑靴。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与他穿戴相仿的少年,弦歌记得他们,都是玉沙宗弟子,曾在照月楼有过一面之缘,名义上是师弟,可看着更像少爷的仆从,须得时刻屈意奉承,溜须拍马。
“那个……那个谁,”封怀昭盯了她有一会子,经身后之人提醒才终于想起她的名字,笑道,“弦歌啊。你们无有乡如今就是这样待客的?把人拦在外头不让进?”
第28章 魇
封怀昭迈过地上两个被他踢伤的护院,踱到呆住的弦歌面前,斥道:“说话。”
他伸手捏住弦歌的下巴,痛得她当即就清醒过来,硬生生压下心底的颤抖,她屈膝作了个揖:“封公子,许久不见。并非无有乡有意怠慢,实是因为我们申时才迎客,大家都还在准备……”
“那是别的客。”封怀昭见她恭敬,大发慈悲地松了手,但并不听她辩解,迳自向前走,边走边抬头看那三层楼阁,“你们妈妈呢,姓什么来着?不会到这个时辰还没起吧?”
有护院们的前车之鉴,小厮与侍女也不敢拦他,弦歌只能独自跟在他身边:“您是说赵妈妈?她两年前就不做了,将无有乡交于我掌事。且,她失踪有一阵子了,封公子没听说么?”她侧脸悄悄冲侍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带走晴河。
“啊?哦,对了,好像是有这么个事。说附近有个老妇被蟒给吃了,原来是她啊。”封怀昭一笑,不以为然。
“还不确定是吃了,没找到尸身,听她的邻居说,那日深夜,大概是子时一刻,有奇怪的声……”
“行了行了。”封怀昭不耐烦,“我今日来不为这个,到你们无有乡,自然是找乐子。”他剜她一眼,问道,“如今,楼里多少姑娘啊?都叫来我挑一……”他扭头时一愣,旋即捏着弦歌的肩膀往旁边一拨,喝道,“等等。”
他几步便追上侍女,转到晴河面前,“哟,这么小就被卖到这楼里了?”
弦歌一惊:“不是!她不是楼里的……”
“你叫什么呀?”封怀昭纡尊降贵蹲下,拂开晴河挡在面前的纸鸢,饶有兴致地盯着她,还上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看着他那副昭然若揭的嘴脸,弦歌登时毛骨悚然。
她冲过去,将女儿往身后拉了拉:“……封公子……”
封怀昭眉头一拧,抬眼瞟她:“你紧张什么,该不会是你闺女吧?啧,连女儿都有了,你自己还挂什么牌子,当什么花魁啊?”
“不是的!”她的声音不自觉拔高,又觉失态,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缓声道,“她是别人家的孩子,来玩一玩罢了,这就要给人家送回去的。”
封怀昭将信将疑,转而问晴河:“说啊,你叫什么,为何跑到这种地方玩?”
晴河不知他是谁,却看得出他不是好人,不请自入,出手伤人,还让弦歌这样害怕。
她想起公子的话,若坏人发问,她不要怕,更不要答,只需将问题原封不动丢了回去就行了。
于是,她嘿嘿一笑,学他轻佻的语气:“你叫什么呀?为何跑到这种地方玩?”
封怀昭眉毛一挑,不可置信。
园中顿时鸦雀无声,谁能想到小丫头竟有这胆色,一颗颗心都跟着提到嗓子眼,大气不敢出。
弦歌更是心一横,缩手到袖中,那里藏着春昙给她防身的毒针,大不了就是一死,她就算拼了命,也不能让这个畜生对晴河下手。
谁知封怀昭非但没有发作,竟还咧嘴笑了,对晴河出乎意料的宽容:“哈,哈哈,有趣,这丫头真是有趣。”他细细打量着半人高的小姑娘,“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找不到你了?”迅雷不及掩耳,他随手往晴河头顶一拍。
小丫头眨眨眼,双手捂住头顶摸了摸,发觉不痛不痒:“什么?”
“仙术啊。”
见她不信,封怀昭亮了亮腰间佩剑,墨玉一般质地上光芒一闪,晴河看直了眼。
他得意洋洋笑了:“天下第一的仙门玉沙宗听说过吗?我可是玉沙宗未来的宗主,会很多仙术的。今日呢,仙君我看你颇有眼缘,想学吗?跟我走,我可以都教你。”
晴河想了想,摇摇头:“不想。”
“那半夜里,偷偷跳进你家窗子,掳你走!怕不怕?”他又佯装一副凶相恐吓她。
这话晴河听了没什么反应,可听在弦歌耳中,却不亚于一声雷劈下来。
她太清楚这个衣冠禽兽了,换做别人,这兴许就是个逗小孩的玩笑,可封怀昭不同,他必然是真动了这份心思。
青楼茶馆之类的地方,消息最是灵通,她在无有乡这些年,玉沙宗里的腌臜事没少听,如今这宗主的长孙愈发恶劣,甚至开始将面貌姣好的童子自小养在身边,方便下手做那些见不得人,伤天害理的勾当。
六年多了,她还时常梦魇,梦到那人狰狞的面目,骇人的笑声,挣脱不能的束缚,与令人作呕的气味……
“阿姐,阿姐。”
她懵然回过神,晴河仰着忧心忡忡的小脸,一只柔软的小手抓住她的手指晃了晃:“阿姐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