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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啊?吃教训?什么教训?”
  “不知道啊,方才周伯来送菜的时候提了一嘴,说是看到他落汤鸡似的跑回陈府了,嘴里一直骂……”
  春昙一怔,默默瞄过来,露出几分心虚。
  洛予念不明白,春昙这样本本分分的人,怎么就得罪了阔少爷:“他究竟为何如此针对你?”
  *
  春昙叹了口气,拽过他一只手,此事是说来话长。
  ——去年中秋,绸缎庄黄掌柜的千金小姐在我这里买了香回去,事后又差人送了份谢礼,里头装的是块成色上好的玉佩。这礼太贵重,还是贴身私物,我自然不能收,打算忙完后,亲自给送回去,可我香还没卖完,黄家的护院便来掀了我的摊子,警告我不要异想天开。后来,苏掌柜才打听到,说是那位千金是抗了父母自小为她定下的婚约,他父亲迁怒我罢了。
  “可这又与那个陈……”洛予念恍然大悟,“该不会,婚约是跟他?”
  春昙点点头
  ——陈公子来头可不小,露州所有的钱庄票号都是他家的。他横惯了,被心上人退了婚气不过,开始暗中调查我,得知我与无有乡有牵扯,便借题发挥,想借打压我挽回几分颜面。
  “……所以,于你而言,根本是无妄之灾。”
  洛予念又不自觉露出那种疼惜他的目光,春昙不愿面对,便低下眉眼,专心看他掌心,在滑腻的绢丝手套上写字。
  ——不打紧的,那黄家小姐与我不过一面之缘,又不是真心爱慕我,非我不嫁了。待陈公子闹够了,气消了,便不会继续纠缠。放心吧,没事的。
  写到这里,两个小厮恰好从里头出来,春昙自然而然收回手去,起身,点头与他们致谢。
  小厮们年纪都不大,他们笑呵呵对洛予念行礼,看到他腰间佩了剑,略有畏色,扭捏后退。
  洛予念已见怪不怪,起身对他们道了句“辛苦”,还主动送他们出门去,试图缓解他们的紧张。
  春昙转身的一刻,敛起了假笑,边往里走,边解开衣带。
  他脱下道袍与中衣,随手搭在屏风边缘,定睛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这些小厮是照顾姑娘们惯了,沐个浴还要撒这么厚一层花瓣。可辛苦烧水提水属实不易,他也只能将就了。
  他迈进浴桶,解开发带,缓缓沉下去,只留了头与颈在外。
  周身疲乏渐缓,他靠在桶边,忍不住长长一喟。
  水汽渐渐氤氲,淡淡花香萦绕,血也微微发热,想必是烧水时,弦歌替他丢了些补气血的药材同煮。
  他转过头,透过屏风往外看,洛予念无声无息在那梅花窗下的贵妃榻上打坐,即使相隔一丈远,他也能感受到那股灵力的波动——是入定了。
  仙君今日经历诸事,也不知是哪一件扪动他心窍,令他精进了。
  “阿念。”他悄然发出气声,果真未得到回应。
  于是,他缓慢起身,没惊起一丝水花,轻轻摸到桌上妆奁打开,取出一颗外观近似珍珠的珠子狠狠捏碎,挥手将碎屑撒到窗外芭蕉叶上。
  而后,他又重回水中,趴在盆沿盯着窗外,直至看到几只黑色的蛾盘旋而来,在沾有粉末的芭蕉叶上停留片刻,复又离去,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第26章 一年一上一千龄
  春昙和衣坐到桌前,与洛予念面对着面。
  仙君出定,睁眼时,整间屋舍炸暖,旋起一阵中正平和的微风。
  春昙衣袂与半干的发丝被掀动,洛予念盯着他怔了半刻才回过神:“什么时候了?”
  他比了两根手指,代表两个时辰。
  洛予念坐到他身边来,接过他的茶。
  春昙支着下巴凑过去问:“睡饱了?”
  “嗯?”那人抬了抬眉,继而笑了,“不是睡觉,是打坐入定。”
  “入定?”春昙微微撑开眼,“练功?”
  “差不多意思。”洛予念沉吟片刻,“方才突破了些瓶颈……”见他面露疑惑,洛予念伸手抚了抚他略带潮意的头发,“这个难以言传,不急于一时,日后慢慢教你,总会懂的。”
  慢慢教?
  哦对。
  他险些忘了,今日在河边答应去沧沄来着……可,这来的比计画中要早一些……
  春昙陷入沉思,洛予念却误会是他心生犹豫,倒替他考虑了不少:“自然,是要安排好晴河的。你不必担心。若她愿意,我们可以带上她,不论是做个普通的孩童养在山下,还是上山做个小童子,日后入门修行,都不难。”
  好似回应他周到的安顿,串串清脆的笑从半开的窗子飘进来,夕阳里,晴河站在树下的秋千板上,双手紧握两侧秋千绳。
  分别不久,小丫头已然换了个模样,穿一身崭新的葡萄紫衣裙,发式也变了,双耳后各盘了个花苞髻,发髻边缘还绕了一圈麻花。麻花里编著紫金绿三色发绳。
  “她……”洛予念张了张嘴,下意识摸到左侧袖底,自言自语道,“原来现在不要是这个意思。”
  春昙没听明白,也伸手碰他袖子,问:“什么?”
  洛予念掏出一团东西搁在桌上:“给晴河买的。不过,好像多此一举了。”
  春昙拾起那三根崭新的三仙绳,缠绕把玩:“你知道这是什么?”
  洛予念嗯一声:“卖绳的阿婆说,这里未满十四岁的,都要扎三仙。”他摇摇头,“我一时忘记,她娘亲定是会给她准备的。所以……”
  话音戛然而止,洛予念眼神忽而一凝,似乎意识到什么。
  春昙也不戳破,静静与他一同看树下秋千,晴河抓住的位置仔仔细细被柔软的锦缎包裹着,防止她幼嫩的皮肤被麻绳搓破。弦歌站在她后头,缓力推着,小心护着,低垂的眼眸中,宠溺就要溢出来。
  “高一点!”
  “好。”
  “再高一点!”
  “那你抓稳了。”
  晴河骨骼深邃,眉弓高,山根挺,乍看与温婉的弦歌不甚相像,可只要仔细比对,不难发觉她们肖似的圆润颌骨与唇形,连右耳尖上长寿痣的形状都一模一样。
  春昙起身,将窗棂推至大敞,洛予念也跟过来,沉默不语地看着外头,满眼都是未尽的猜想。
  他一定已经猜到了弦歌和晴河的关系,也一定想问,晴河的父亲是谁,只不过没能问出口。这个人就是这样,知道自己不善言辞,便不乱开口,免得无意间戳到别人痛处。
  “已经死了。”春昙转头,解了他的惑。
  洛予念怔了怔,又轻轻送了口气:“那就好……”
  春昙一愣,好?
  那人点头:“若他还活着,让一个柔弱女子在风月场讨生活,藏着掖着养女儿的,必定不是什么良人,等晴河长大知道真相,必然要生恨的,嗔恨最伤身。还好,他是不在了。”
  春昙呆了呆。
  他又何尝不知,嗔恨最伤身……
  秋千落下去的时候,晴河看到他们,一时忘形,松了只手冲他们摇,险些掉下去,弦歌急急揽住她,被秋千板撞了小腿,晴河一惊,挣扎着跳下地:“阿……阿姐,痛不痛,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小丫头要急哭了,拉弦歌在秋千上坐下,伸出小手隔着裙摆去摸碰她伤处。
  弦歌笑了,起身牵她走了两步:“不痛的。你看,没事。”
  晴河这才放下心,撒腿跑到窗子下,蹦着高招呼他们:“阿念!来吃饭!今晚摆宴!有好多好吃的!”
  洛予念扭头向春昙求证:“摆宴?”
  “不算,小聚罢了。”弦歌也跟上来,她弯腰嘱托了晴河几句,小丫头旋即转身跑到前头那屋房里,不多时,两个小厮又拎着空桶回来,颔了颔首,一同进屋,将那四扇屏风折起推到一边去。
  怕扰了洛予念,他入定时春昙没让人靠近,故而浴桶搁到现在才收。
  小厮们舀起一桶桶水往外提,走到院中往花田里一泼,一人忽而咦了一声,蹲到地上。
  “别偷懒,起来起来。”另一人也泼掉一桶,拽他胳臂。
  “不是,这哪来的叶子啊?”他拿手拨弄开那堆泡蔫的淡粉桃红,从中捡出一片亮油绿托在掌中。
  “还挺厚实的。这什么叶子啊,不像月季的……”
  春昙倏而转眼,一瞥弦歌。
  姑娘会意,走过去拂开那片叶,催促道:“可能是她们摘花的时候没注意,混进来的。你们动作麻利些,许妈说,今晚做了红煨牛筋和琥珀肉,掐着最酥嫩时候出锅呢,别耽误了吃。”
  “唉好。”小厮们口水险些流下来,拎着桶一溜小跑起来。
  “地上的水记得擦干净!”弦歌叮嘱道,而后转头对春昙说,“你先带洛公子过去,我等他们收好了,去厨房催菜。”
  后罩楼平日弦歌一个人住着,隔着小院的主屋与厢房是姑娘们私下里的居所,院中游廊旁栽种丛丛箬竹,跨院的门,就藏在这一片翠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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