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对齐氏,他没什么怕。给脸面,她是他这房的老太太。不给脸面……她不是大宅院走出来的吗?该十分清楚大宅院里是怎么处置祸家主母的。
  下晌,码头那来人,说府城邵家太夫人屋里熊嬷嬷到了。惊得云家几个院子都一阵混乱。主子手忙脚乱地换衣打扮,下人扯布抬扫帚地清扫。两刻后,齐氏领着一众女眷候在宅地入口处,身姿恭敬。
  云崇青站自家院门口望着,眉头紧蹙。知道的,是在迎一个嬷嬷。不知道的,还以为一行在恭候哪位祖宗归家。从此,足可见奴性。
  “有什么好看的?”云从芊连院门都没出,掰过弟弟的肩头,让其回屋。
  没叫一行久等,大概过了两盏茶的工夫,三辆马车拐进了三里街街尾巷子。等在巷子口的云麦、云粱忙小跑着领路。到了云家宅地,马车停下,从车上下来六七妇人,其中被拥在中间的两位,穿着褙子,最体面。
  齐氏像是见着了亲姐妹,两眼泪汪汪地福了礼,就上去一把抓住当中的那位瘦脸嬷嬷的手:“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好让我准备妥当,亲去码头迎一迎。”
  “哪需要那么劳师动众?”瘦脸嬷嬷反手回握,笑看了眼云家女眷,与齐氏道:“也别在这堵着了。”又扭头努了下边上的老姐妹,“她你没见过吧?你家仁哥儿的丈母娘上门了,还不赶紧领我们去你院里好吃好喝地伺候上。”
  “瞧我这出息?多谢熊姐姐提点。”齐氏忙侧身让出道:“快…快请。”
  一群人闹哄哄地回了。云潭院里站着的云从芊,有些庆幸。幸亏她爹娘今日去了五严镇划宅地基,不然也逃不过这出笑话。
  祖母总说规矩,可云家上下最没规矩的就属她。一天天地说高攀,云家娶的是邵家哪个小姐吗?在她嘴里,正经的良民,家里不愁吃穿,还有下人伺候,娶个婢女,竟是高攀?
  这要摆外头让别人评说,估计得笑掉大牙。
  再说婢女,若没云家娶,想脱贱籍…那得在大宅里立多大功劳?就是那些被抬房的,又有几个卖身契不是捏在主母手里的?打死几个,眼都不带眨一下。
  能脱籍外嫁,她们该谢天谢地。一个个的,都好似吃了多大亏一样,脑子全被富贵迷糊涂了。
  合颂院了,热络了一会。瘦脸熊嬷嬷就给齐氏打了个眼色。齐氏立时会意,遣了几房女眷,把门关上说话。
  “还是你福气大,儿孙满堂,前呼后拥的。”熊嬷嬷抽了帕子出来,摁了摁眼角:“彩红姨太太就不如你了,生了两闺女。虽说有老夫人做主,两姑奶奶嫁得都不错。可姨太太走时,身边连个体己人都没。”
  彩红是福薄,但凡有个儿子,她也不至于早早被爷厌弃。齐氏不可怜她,只可怜自己:“老夫人还好吗?”
  “好,就是总说对不住你。一个人寂寞,有时还骂彩红姨太太,骂她不知保养己身,害她到老了连个说笑的老姐妹都没。”熊嬷嬷叹着声。
  屋里静默几息,她又笑道:“这回来,老夫人让我给你句话。说当年是邵家对不住你,她有心弥补,想把最得你欢心的芊姑娘带身边养几天。有个名,日后也能摊着个好归宿。”
  齐氏立马作感动样:“那真是多谢老夫人了。”
  “仁哥儿媳妇的事,你也别记怀。”熊嬷嬷笑意一敛:“老夫人发了大火,是一点脸面都没给五爷留。那爬床的贱皮子,已经被灌了药,打了板子发卖了,连五爷也被罚跪了两日祠堂。”
  “知道老夫人公允,我这也没不舒坦。再说,娶哪个不是娶,只要是个好的便可。”
  “你明理。”熊嬷嬷拍了拍齐氏放在腿上的手:“栎嫂子家闺女品性不错,跟你年轻时一样,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齐氏闻之欣喜:“劳老夫人费心了。”
  “你啊,值得老夫人费心。”熊嬷嬷婉言:“这次还多亏了你传回的消息。不然家中都不知道温三夫人携女出京了。”
  栎嬷嬷插了一嘴:“谁能想到呢?温三夫人都病重了。”
  “也是该咱们邵府里小姐出息。福气来时,挡都挡不住。”齐氏不揽功劳。
  “是这样。老夫人还备了不少东西让我给你带来。”熊嬷嬷打趣:“里面有好几样,我瞧着都眼红。”
  “那我可得收好,叫你少惦记。”
  又笑闹了一会,栎嬷嬷随口问了一句:“今日好像没见着你四儿媳妇?老夫人总夸芊姑娘标致,我都还没见过。”
  “不知道你们来,他们两口子去五严镇了。要见芊丫头还不简单,我这就着人去叫她。”
  “哪能呢?坐了一天连一宿的船,身子僵得很。一会咱们安顿好,出去走走,各房各院都瞧瞧。”
  “行,那就听仁哥儿丈母娘的。”
  傍晚,云禾回来,听闺女说了下晌那出,冷嗤一笑,没当回事。拿了《诗经》搬了把椅子坐到西厢檐下,考教儿子。
  “‘有鸟高飞,亦傅于天。彼人之心,于何其臻?曷予靖之,居以凶矜?’此为何意?”
  读一年《诗经》,对其中内容,云崇青是熟烂于心:“鸟高飞,居天之下。人心狠,至极难测……”
  王氏听着父子问答,一日疲倦尽消,通身舒爽,步履轻盈。都到晚饭时了,还给他们备了茶点。
  齐氏领两嬷嬷来至云潭院外,云禾正考问最后一句。一行入院,熊嬷嬷看檐下一座一站父子,直道打搅。寒暄一阵,入屋吃茶。
  “你也有几年没去府上了。前个我们临走时老夫人还在念,彩兰家二小子最喜欢吃她小厨房做的芸豆糕。不拘着,一顿能吃一碟,牛乳茶也能喝一大壶。”
  云禾笑笑:“那都是过去了,如今我儿子都快八岁了。”
  栎嬷嬷看跨入门槛的姑娘,哎呦一声,忙起身:“好体面的姐儿,仙女似的,怎么生的?不怪老夫人惦记。”
  佯作羞涩,云从芊上前行礼:“怠慢了。”
  “不怠慢不怠慢。”栎嬷嬷拉起她,回头跟云禾、王氏说:“等仁哥儿和我那冤家成亲回门时,你们可一定要带两孩子到我家坐坐。我儿媳妇正怀着喜,沾沾你们夫妻的好福气。”
  顺着话,齐氏将邵府老夫人的打算说了:“王氏,你也给芊姐儿准备起来,别到时缺东少西,烦着老夫人。”
  带芊姐儿在身边养几天?王氏只觉荒唐,脸上笑有点挂不住了。把人送走后,调头便黑了脸。
  “当家的…”
  云禾抬手打住她的话语:“别急别恼,”看了一眼抿着唇的闺女,伸手将儿子捞到身边,“有我呢。”老参精难得,留在药堂里就是镇店之宝。江老大夫一直不松口,他不怪。现邵家人提前来为新人铺床,定有别的打算。
  邵家这一趟算是肯定了要谋继室之事,但他们还有不放心的。云崇青拉爹娘进院:“温三夫人抱病出京,你们说她的病是重是轻?”
  云禾与妻子对视着,他儿子不简单:“想知道确切的,就得寻名医把脉。”
  “举荐名医,可看病亦可断病。”云从芊都佩服邵家,不要脸至斯,还书香门第。揣着明白装糊涂。京城温家什么门第?温三夫人的病,估计宫里太医都给瞧过,需要邵府来献殷勤?
  云禾长呼一气:“这两天我就不去烦江老大夫了,等她们走了,我再去打扰。”
  王氏心难宽。
  六月初二,三辆马车一离三里街,云禾便出门往和春堂。正好江老大夫也在等他,见着人,吹胡子瞪眼,口气很冲:“老夫还以为你老参精不要了。”
  “您说笑了。”云禾哈着腰跟在白发老头身后进了药庐,才想去给老家伙煮茶,手刚触到茶壶,就闻问话。
  “你老实说予老夫听,邵家要给谁诊病?”
  坐在小炉边煎药的青年,抬起一双秋水眸看向顿住的云四叔。
  云禾紧敛的双目慢慢漾开笑:“果然是请了您。”
  “别废话,赶紧说事。”
  “京城温家三夫人……”
  炉边青年握蒲扇的手蓦然收紧,眼里神光震荡,指节泛白。江老大夫愣了两息,立马问道:“温棠峻的原配妻子?外祖家姓陈,南泞大盐枭陈昱之的外孙女?”
  知道得还挺清楚!云禾有些意外:“我以为您不关心这些。”
  别人就罢了,但她…江老大夫手背到身后,来回踱步,几圈后又顿足:“她病重了?”不等云禾回话,又道,“不该啊,她足月出生,幼时身子康健。现才二十有六,怎么就病重了?”
  老家伙知道的是不是太多了?云禾摇首:“我也不清楚,只晓得温三夫人已在替夫择继室,为女铺后路。向你求老参精,也是要送给她,卖个好。”
  江老大夫腮边鼓动了下,摆摆手:“你回去吧,明日午后来药庐拿。”
  这么简单?云禾迟疑。
  “还愣着做什么?”江老大夫气不打一处来:“不想要也给老夫赶紧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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