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本事最大。”齐氏实忍不住了:“事情没弄清楚便打上门,你眼里还有没有娘老子?云家在三泉县也是有头有脸,兄弟阋墙,叫外头怎么看?”
“是啊。四弟,娘说得不错。五弟做错什么,你可以让父亲母亲来处置,怎么自己就动上手了?”因着小儿子要成亲,云麦前几天也归家了。
云禾站着理,嘴头上硬气,冲他三哥阴阳怪气地问:“处置,怎么处置?爹不疼不痒地骂一顿,娘再狠几句。然后他两口子垂着脑袋来云潭院道个歉了事。我闺女被损的清誉,谁心疼?”
“云禾啊,”顶上发稀疏可见头皮的云忠诚,语重心长地劝:“听大伯的,留点情面。”
“大伯。今日惊动您,是我不对。但打老五这事,我板正得很。”云禾眼眶都泛红:“在别人眼里,也许丫头片子不值钱。但在我屋里,芊姐儿和青哥儿一样,都是我两口子的心头肉。”
云从芊眼泪下来了,王氏回身把她抱进怀里,母女一同默默流着泪。
“她在闺中,我护着她。她出嫁,只要我能动,还护着她。哪天我和她娘老到不能动了。她和青哥儿一样,都得伺候在我们床边。”云禾还不忘教子,转过身,手指儿子:“护不住妻儿,就不是站着撒尿的。”
云崇青拱手,郑重道:“儿子受教,定谨记。”
一时间屋内仅剩低泣,齐氏也不敢再多话了,心里生恨老五记吃不记打。老四什么脾气,他这么多年是没领教够吗?去害芊姐儿清名,真是愚不可及。瞧瞧嫣丫头那哭样,除了矫揉造作,没半分让人生怜。
可芊姐儿呢?声都没,眼泪一掉,连她都跟着心酸。
高下立见。
没人说话了,云禾爬起来:“别哭,咱回家。”示意儿子去拉姐姐,自己则扶起媳妇。走了两步,又顿足。
“老五,你两口子在盘算什么,哥哥心里门清。你们尽管去谋划,但别再动到我头上。我家芊姐儿是要嫁人的,在乎名声。”
“既然在乎名声,那就尽快将小和尚送走。”云忠恒看着四儿一家出了堂室,深吸一气闭目慢慢吐出,然后转眼望向小儿,沉静两息蓦然大喝:“活该,你个混账东西还跪在这里做什么?给我滚出去跪着。”
待人都散了,齐氏忧心忡忡,等云忠恒送他大哥回来,忙问道:“老太爷,老四最后那话就只是说给老五听的吗?”
“说给谁听的要紧吗?”云忠恒揭开杯盖,端起茶,垂目看杯中舒展开的茶叶:“我只知道芊姐儿并非老五家以为的那样,她有在乎的。算计着时辰,咱送往府城的消息,该到了。”
“差不多了。消息不错,想必用不了几日,老夫人便要回邵关府。到时,她老人家必不会放过那爬床的贱婢,给咱们仁哥儿做主的。”
有意义吗?云忠恒扯唇角笑笑。
“不过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也不怪那贱婢,到底是云家高攀了。唉……”
不理齐氏的唉声叹气,云禾一家回到云潭院,就见记恩提着包袱站在院中。
动作倒快。云崇青仰首望向他爹:“就着这势头,咱们顺便去五严镇把地买了。”
轻嗯一声,云禾跟儿子想一道去了,着小漾去备马车。原本在五严镇买地盖房,他还怕爹娘不高兴。现在不用掩着来了,是有人先让他不高兴的,他也该闹个样子出来。
买地盖房怎么了?他还要买块大些的地。
王氏没想到会闹到这份上,不过打一仗,心里头畅通了:“有几月没去看你们外祖了。咱们把记恩送到老屋,再买点菜烧几样两老爱吃的,去祭拜祭拜。也告诉他们,芊姐儿到镇上买地办酒坊了,让他们护佑着点。”
一家子换身衣裳,捯饬齐整就走了,午饭都没在家中用。连着几天来回跑,仅半月,云禾在五严镇外西头岭山脚圈了块百亩山地的事便传回了三泉县里。
哗啦啦…大中午的合颂院正屋堂室里,碎瓷散了一地。齐氏气得胸口起伏剧烈:“老四什么意思?我就知道王淑英不能娶。”
“买块地而已,你上什么火?”云忠恒头都不抬一下,翻着账本。
齐氏抽了帕子抹泪:“您是真没看透吗?买了地,是不是就要盖房子?房子盖好,总得有人住吧?”越说越伤心,“我这儿子算是全给王淑英生的。”
老五家的话又在耳里荡,暗恨自己没趁芊姐儿年幼时,带在身边养。如今芊姐儿的心…难焐了。
“五严镇不也是在邵关府辖下吗?”云忠恒敛目:“芊姐儿有她在乎的,老四也一样。”
买好地,云禾就一天两趟往和春堂跑。云崇青又恢复了以往的步调,只清晨都会在白鸭河边诵读。三房那…心里再不痛快,还是高高兴兴地筹备着婚事。
转眼就到了五月底,天气渐热,云崇青一早用完一碗温牛乳,夹着本书往白鸭河边。
王氏见了,不禁蹙眉:“都跟你说了夏日来临,河边蚊虫多,你就在家里读,咱们爱听不嫌吵。”
“娘放心吧。蚊虫多,我又不是根木头。”云崇青出了院子,到垂柳下的石盘上站定,开始从《关雎》背起。清脆的童音响在河边,浮在水面的白鸭似已习惯,静静陪着。
每日里来听小孙儿背书,快成云忠恒习惯了。今日还是像过去一月余一般,卯时一刻到云潭院后檐,不上去打搅,就这么看着那笔挺挺的小身影。老四带回的消息属实,温三夫人确实出京了,而且现已返程,不日就将抵达邵关府。
邵家老夫人也回邵家老宅了。还有十日,便是仁哥儿大礼。他也是时候寻芊姐儿说话了。轻吐一口气,愁眉难展。老四怕是要怪他了。可但凡有一点旁的门路,他都不会卖孙女。齐氏一句话说得对,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真是一对叫她动容的祖孙!齐氏站在东边桦木拐道口,远远地望着他们。风来,还能隐约听到一两词句。面上带笑眼里寒冽,唇口微张,上下齿慢慢咬紧又瞬间松开。
“想逃出牢笼吗?做梦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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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寒冽的双眸渐渐湿润,双手紧抠着帕。都多少年了,她至今仍清楚地记得文昭十六年八月初十那日情景。三泉县云家送中秋礼到邵家老宅,由才进门半年的大少奶奶接见。
云家老虔婆入屋就磕三个头,干脆得很。对待她们几个院里伺候的一口一个姑娘,客道得跟见姑奶奶似的。当时她还在心里取笑,取笑老虔婆与那倒夜香的麻婆子像个够够。
可她看错了。老虔婆胆儿比麻婆子肥多了。送完礼就求大少奶奶赏个恩,给她家二小子做个媒。
都求上门了,大少奶奶面薄哪有不应的,就把院里正当龄的几个丫头叫到了屋里。她吓死了,忙往后缩。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不愿意。她当然不愿意了,前天晚上大少奶奶才许了要抬她做姨娘。
老虔婆离了大院多年,腰杆早硬板了。大少奶奶有意将彩红指出去,可老虔婆却说她喜欢圆润的,瞧着有福气。那时整个斐冉院里就属她脸盘最饱满。
谁能懂她当时的绝望?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她从满心欢喜地期待,堕进无边的恶臭中,翻身不得。
待老虔婆走了,她人都瘫地上起不来。
大少奶奶红着眼睛拉着她的手说:“彩兰,是我和夫君对不住你。当前邵家什么情况,你也知道。父亲外放十二年了,今年回京述职,若再不能留京,怕是以后也没机会了。可邵家底子薄,又撑不起京中打点。云家…云家才给送来一万两银。”
之后她大病了一场,哭干了眼泪,病好了又强颜欢笑。
见着云忠恒的第一眼,她就忍不住犯呕。那指甲缝里的黑线,唇角边的白黏液…身上的气味,每一样都叫她恶寒。回过头再看大少爷,永远是干干净净,一举一动都带着光,清越又矜贵。
她怎么甘心?
出嫁那日,彩红同天被抬房了。老虔婆说她有福气,她是有福气,进门一连生下三儿子。若在邵家大宅,原配夫人都得敬着她。她的子孙后代也都是士族官家出身。这一切都被老虔婆给毁了。
而她在老虔婆病重时,还得被其支使着端屎端尿。她恨,恨毒了!福气,低贱如云家配吗?
过去种种在齐氏脑中快闪,她咬着后槽牙,屏着息,一滴泪滚落眼眶。云家世代就该活在泥沼里。她还要不断地贬薄他们,用邵氏映衬他们的卑贱,将这方牢笼捶打得越来越坚固,让他们永远匍匐在邵氏脚下。
如此,才能消去些微她的心头的恨意。
目光定在背书的小童上,嘴角抽了抽,一点一点地扬起。勤奋用功好啊!等到岁数了,她这个做祖母的一定好好给他挑个配得上的媳妇。挪动发僵的腿,缓缓转身往回。
与此同时,背书的云崇青突然停断,扭头往东看去。今日他祖母出合颂院,竟然没带下人。见此,云忠恒也顺着瞧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