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放下举在眼上的手,阳光撒在他的脸上,却无法照亮他灰暗的眼睛:“如果它是个男孩儿,就叫埃文,如果它是个女孩,就叫佩特拉。”
  “你已经有一个佩特拉了。”
  “佩特拉没有继承我的姓氏,她不是我的女儿。她的未来一片光明,和我这个肮脏的罪人无关。”
  “……”安多尼转动玫瑰念珠,他的念珠有43颗。
  波利给佩特拉办理了住宿,一次性缴完了未来所有的学费,从幼儿园到大学。
  研究所,波利抚摸孵化异种的培养罐:“我好想你啊,我可爱的、小小的佩特拉。”
  幼儿园,佩特拉在沙地上拼写“佩特拉·萨恩奇”:“狗屎老爹,你的学费缴少了——基地的物价会持续上涨,你留的钱只够我读到高二。”
  “要活下去啊,佩特拉。”波利说。
  “要活下去啊,老爹。”佩特拉说。
  父女再未相见。
  某一天,小学三年级的佩特拉上课上到一半,突然被班主任叫了出来。
  一个胸口戴着铜制玫瑰徽的白大褂站在走廊,他有着烟雾般弥散的长发。
  佩特拉仰起脸盯着白大褂的脸。
  白大褂蹲下来:“你就是佩特拉?”
  “我爸死了?”佩特拉单刀直入地问。
  班主任的脸色晃了晃,在一旁解释:“柳法同志,您别见怪,她的性格比较……”
  “你很聪明。”柳法点头,“他就要死了,在不久的将来。”
  “我不信,我老爹比我更聪明,基地百废待兴,不会放过这样的人才。”佩特拉反驳。
  “师父……你父亲没有你聪明。所以基地选择了你,放弃了他。”柳法一板一眼地解释。
  班主任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我会被灭口吗?
  班主任安静如鸡地想道。
  柳法将佩特拉带到研究所,让她参观了培养罐里的另一个“佩特拉”。
  那是个即将完成孵化的异种,它是波利的作品。
  人类帝国覆灭后,新人类终于重新掌握了创生异种的能力。
  “它和我长得真像,简直一模一样。”佩特拉说。
  话音刚落,培养罐里的“佩特拉”睁开双眼。
  它漂浮在充满绿色营养液的培养罐里,见有人来了,它笨拙地游动到玻璃壁附近,向罐外的佩特拉和柳法张开嘴巴。
  一连串气泡从异种“佩特拉”嘴里冒出。
  它明显呛了一口水,但它依然大张着嘴,仿佛一只求食的雏鸟。
  柳法绷着俊脸,做贼一样飞快打开培养罐,扔了一块饴糖进去。
  异种“佩特拉”轻车熟路地接住,连眼神都变得清澈了。
  “你在干嘛?”佩特拉问。
  “这只异种有你的记忆,它很喜欢饴糖。”柳法的解释永远那么正经,“师父说,他应该早一点想通,早一点带你来内城——那一天,你在柜台前站了很久,但那时的他连一个子儿都掏不出来。”
  佩特拉突然绷不住了。
  她用力瘪嘴:“我想爸爸了!”
  柳法僵着脸,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他也有一个女儿,但哄孩子是他的弱项。
  可是片刻后,佩特拉收起哭脸。
  三年级的佩特拉盯着培养罐里的异种,仿佛临水自照的双生花。
  波利的流放隐秘而迅速,这件事甚至放上了首长的办公桌。
  柳法继任研究所所长,但他还未点燃上任的三把火,实验室就发生了一起重大事故。
  柳法看着坐在地上的佩特拉:“你是谁?”
  培养罐被打破了,不知是从内还是从外。
  有着佩特拉相貌的未知存在仰起脸,在淌了一地的绿色营养液里,她仿佛一朵带毒的沼泽大丽花。
  佩特拉笑嘻嘻:“你猜?”
  ……
  现在,佩特拉深吸一口气。
  “总之,你俩要么别谈,要么想办法把证扯了。”目的地已经抵达,佩特拉不再说笑,“我要死了,你就当是我的遗言吧。”
  安多尼转动念珠的手一顿。
  他盯着佩特拉的前胸,两绺垂下来的长发成了精一般,疯狂地捶打佩特拉的身体。
  “佩特拉!”头发竟然艰难地张嘴了,“佩特拉!”
  “给我滚去结婚,佩佩。”佩特拉严厉又温柔,“你只是一只小小的、可怜的异种,你不必为了人类的大业去死。”
  头发愣了一下,更加用力地捶打佩特拉。
  佩特拉的身形开始缩水,几秒后,又变回了高挑的成年女性。
  人类的佩特拉压制住体内的异种,抬眸看向前方。
  ——一颗晶莹剔透的巨大孢子悬浮在底座上,隐隐闪烁着美丽的荧光。
  ……
  单无绮宛如一把尖刀,锋利地刺入了敌人腹地。
  她盯着面前的“人”,谨慎地收起狂舞的触手,一改之前狂野的战斗作风,由进攻转为防守。
  “你是谁?”单无绮问。
  被问话的“人”安静地凝视着单无绮。
  “你很勇敢,人类。”那“人”露出笑容,柔和,熟悉,让单无绮一瞬间毛骨悚然,“一个月不见,你还好吗?”
  单无绮和那“人”遥遥对峙。
  她们之间,仿佛放着一面看不见的镜子。
  单无绮的瞳孔倒映出那“人”的脸。
  ——那“人”有着和单无绮一模一样的脸。
  ——仿佛一对双生花。
  第60章 单无绮的往事(一)
  “你长着和我一样的脸。”单无绮道。
  “这是一个意外,人类,但我并不介意。因为创生种的样貌与基因序列无关,而与记忆有关。”有着单无绮容颜的神秘异种笑了笑,语气说不清是示好还是威胁,“不过我很好奇,现在的你到底站在哪一方?”
  单无绮毫不犹豫:“人类。”
  神秘异种发出一个复杂的气音。
  它的情绪发生了一些波动,周围的异种因此躁动起来。
  单无绮警惕地举起鳞爪,但神秘异种抬了抬手,那些原本躁动的异种,竟然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搞不懂人类。”神秘异种放下手,“我拥有你的记忆,单无绮。你作为人类的经历绝对称不上美好。”
  单无绮凝眉:“我不记得了。”
  “噢!”神秘异种的双眼亮了起来,“你失忆了……你原来失忆了,你竟然失忆了!有趣,有趣!我大概知道你仍对人类保持忠诚的原因了。”
  单无绮不语。
  神秘异种缓缓靠近,周围的异种如忠诚的臣子,按照王的命令停在原地,即使它们的口器已经淌下垂涎的涎水。
  单无绮的蓝瞳倒映出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庞。
  神秘异种伸出指尖,轻轻点在单无绮的额头上。
  “我吃掉了你的记忆,它很浓郁,像一个美丽的噩梦。”神秘异种的声音带着一丝风雨欲来的兴奋,“作为补偿,现在,我将把它还给你。”
  莹白的光芒在异种的指尖迸现。
  单无绮的视野顿时被迷雾笼罩。
  她获得了失去的记忆。
  ……
  冷雨如豆,单无绮拿着一个破碗,蜷缩在屋檐下。
  单无绮没爸没妈,是个孤儿。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但她模糊地记得自己的母亲,那双散发着好闻香气的手臂总是温柔地揽着她,但在她刚刚长齐乳牙的时候,母亲离开了。
  一颗又一颗的冷雨掉在碗里,单无绮收起小短腿,尽力往屋檐里面缩。
  一双做工精良的皮靴停在单无绮跟前。
  单无绮抬起头,看到了一个俊俏的青年。
  青年留着半长的头发,两只灰色的眼眸形似花瓣。他没有凹陷的脸颊和枯槁的眼神,和周围的穷人格格不入,仿佛一只掉入泥沼的白鹤。
  青年的灰眸倒映出一个小孩。
  一个脏兮兮的,面黄肌瘦的,和周围破败的环境融为一体的小孩。
  青年盯着单无绮的胸脯,上面,细小的肋骨一根根凸起。
  在贫穷的外城,饥饿和死亡是双生兄弟。
  “你叫什么名字?”青年问。
  “小七。”单无绮答。
  “几岁了?”
  “五岁。”
  青年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你记得自己的生日?”
  “不记得。”单无绮诚实地摇头。
  她透过稀疏的雨帘,指了指屋檐外的天空。
  ——基地上空,伊甸维持着巨大的防护罩。
  ——每年,伊甸都会定期检查防护罩,那时,平静的防护罩会泛起美丽的涟漪,仿佛神明弹奏竖琴。
  “妈妈走的那一天,她告诉我,小七三岁了。”单无绮小声地说,“每过一年,大罩子都会晃一下,我看着天空,就知道,我又长大了一岁。”
  青年深吸一口气。
  几秒后,青年半蹲下来,大衣垂落在地,粘上许多污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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