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押送单无绮的火车,即将从内城发车,前往贫瘠的外城。
  内城和外城的隔阂已经初具雏形,这辆押送单无绮的火车,是今天唯一的一趟火车。
  阮真莎挤在人群中,柳法搀扶着阮真莎。
  阮真莎踮起脚,艰难地凝望人群中心的单无绮。
  单无绮的双手被一名男子反扣在身后,一副押解犯人的姿态。
  她低垂着头,垂落的发丝有点凌乱,遮住了削瘦的侧脸。
  阮真莎牢牢地盯着单无绮的脖子。
  那里环着一个黑色的拘束器。
  火车喷吐着蒸汽和火花,拉着长长的汽笛从铁路尽头驶来。
  人群立刻发出巨大的议论声。
  “是黎明号!”阮真莎的身边,有人大声说,“那可是基地的第一辆火车,竟然用来押送一个罪人!”
  “单副官犯了什么罪?”另一个人问道。
  “不知道,但一定是重罪。”那人回答。
  黎明号在月台停下,单无绮被押上火车。
  临上车前,单无绮停顿了一下。
  她抬起发丝凌乱的脸,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柳法的手死死地钳着阮真莎的胳膊。
  “别出声。”柳法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她不告诉我们,是不想牵连我们。”
  “她犯了什么罪?”阮真莎喃喃道,“她到底犯了什么罪?”
  无人回答。
  押送单无绮的黎明号鸣笛驶离。
  人群逐渐散去。
  阮真莎恍惚地站在原地,柳法一直牢牢地搀扶着她。
  “……单副官,真的被流放了。”阮真莎失魂落魄。
  “之后,就轮到我们了。”柳法道,“趁清算还没有开始,我们搬去外城吧。”
  离职申请很快被批准,其中,也许有首长的授意。
  带着还没成年的阮禾,柳法和阮真莎来到了陌生的外城。
  但阮禾不小心说漏了嘴。
  他们和单无绮私交甚好的事,被外城人知道了。
  阮禾挨了骂,曾经衣食无忧的少女,第一次哭泣起来。
  阮真莎拦下丈夫,给女儿擦拭眼泪。
  直到阮禾在她膝上睡去,她才愁容满面地看向收敛怒气的柳法。
  “我们要搬家吗?”阮真莎细声细气,生怕吵醒阮禾。
  柳法迟疑良久,最终摇头。
  “你们睡吧。”柳法道,“我来守门。”
  阮真莎没有睡着。
  她抱着阮禾,看着坐在门口,手里拿着柴刀的柳法,眼泪从脸颊无声滑下。
  单副官到底犯了什么罪?阮真莎恍惚地想。
  风吹了一夜,敲打门扉,窸窣不已。
  第二天,柳法打开门。
  门口堆放着许多食物。
  柳法和阮真莎齐齐沉默。
  来到外城时,他们已经做好饿肚子的准备,阮禾说漏嘴时,他们已经做好被洗劫的准备。
  但迎接他们的,是外城的善意。
  整整一年时间,阮真莎真切地感受到,单无绮在外城究竟有着怎样的声望。
  拓荒,在内城只是一条新闻,甚至不足以刊登头条。
  但在外城,拓荒,救了无数人的命。
  没有单无绮,就没有从内城运来的种子,没有单无绮,就没有科学的拓荒计划。
  没有单无绮,也许会有其他人带领拓荒。
  但外城贫苦了几十上百年,却只等来了一个单无绮。
  一个夜晚,柳法一家在邻居家享用晚餐。
  “这些麦子,是单副官亲自带我们种下的。”那家的男人道,“为了这一捧麦子,我不知道挨了多少道鞭子。”
  “她可凶了。”柳法心有余悸地感慨。
  “那是你偷懒,活该。”那家的女人道。
  “你也偷懒,但你没挨鞭子。”男人瘪了下嘴,怪声怪气道,“就因为单副官不打女人。”
  桌边的人齐齐笑起来。
  阮真莎沉淀了不少,从泡在实验室里的共荣部党员,变成了可靠的妻子,成熟的母亲,自食其力的外城公民。
  她曾经细腻的双手,如今长了不少老茧。
  但她并不难过。
  “妈妈。”阮禾将手放在阮真莎的手背上。
  少女的手同样长出了老茧:“他们为什么不讨厌单副官呢?挨鞭子明明很痛啊。”
  “因为单副官很好,像土地一样好。”邻居家的男人听到了阮禾的提问。
  男人答道:“土地不会骗人,种下什么,就收获什么。单副官也一样。她答应我们的事情,一定都会实现。”
  阮真莎咽下了那个涌到嘴边的词语。
  但阮禾轻声道:“可是……单副官被流放了。”
  “单副官一定是被冤枉的!”男人一瞬间恼怒起来。
  他用力拍打桌子,把本就不结实的桌子拍得晃了一下:“那些狗官,我们快饿死的时候,也没见他们的指头缝里漏出一点钱!”
  邻居家的女人连忙打岔,说当心九条禁令。
  阮禾自知说错了话。
  柳法没有责备阮禾。
  回家后,阮禾睡下,柳法和阮真莎躺在床上,小声地说话。
  “单副官为什么会被流放?”阮真莎终于吐出这个问题,它已经在她心底盘桓了很久,“首长明明那么信任她。”
  阮真莎盯着丈夫的侧脸。
  柳法憔悴了许多。
  他原本极具光泽的黑色长发,如今,变成了枯草一般衰败的灰色。
  “……我不该瞒着你。”柳法道。
  屋内没有点灯。
  黑暗中,柳法轻声说:“单无绮的流放,是首长的计划,我们来到外城……也是首长的计划。”
  第32章 孢子
  那个计划是什么?
  阮真莎微微皱眉。
  蜂群失控后,她很少回忆这些隐秘的往事,但是今天,当她努力回想时,竟然想不起某些细节。
  单无绮没有关注阮真莎的内心活动。
  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面前的孢子上。
  当单无绮将手放上去时,她的精神力一瞬间被暖意包裹。
  那种感觉,像是陷进了一团柔软的棉花。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那些人类把我的孢子养得很好。”零感慨道,“智慧生物的灵魂是最好的精神食粮,如果由我来抚养,它绝不会像今天这样茁壮。”
  单无绮是个异种,但她只有一具强大的身体,在精神领域一窍不通。
  她模糊地感知到,零的意识正在精神链接上游走。
  单无绮问:“这孢子这么大,我要怎么带走它?”
  “是‘她’。”零道,“我和她成功建立链接了,她是个女孩儿。”
  单无绮:“……”
  单无绮:“哇塞,你生了个女球啊。”
  “第一,她不是球,是我的孢子。第二,异种没有性别概念,我这么说只是方便你理解,我们是无性生殖的。”零的语气好像在翻白眼。
  单无绮叹为观止。
  “你是男妈妈。”单无绮道。
  “闭嘴!”零恼羞成怒。
  之后,任由单无绮怎么呼唤,零都一言不发。
  单无绮和零的对话在意识中展开。
  用零的说法解释,每个生物都有独特的灵识,精神频率也各不相同。
  当精神链接发生时,精神频率会达到共振状态。
  这种链接超越了普通的物质世界的交流,能够深入到灵魂的记忆、情感和知识领域。
  发生链接时,双方的精神力量会相互交织,灵魂与灵魂之间,也可以进行信息的交换。
  但单无绮在精神领域没有一丝一毫的天赋。
  她和零的精神链接,只有聊天一个功能。
  没有知识和领悟的分享,也没有技艺和技巧的传授。
  就是纯聊天。
  零如果想切断和单无绮的聊天,只需要沉入单无绮的意识深处。
  单无绮没有本事把零揪出来。
  除了像在现实里狂拍大门一样,对着意识深处反复喊话,单无绮没有第二个办法。
  但是,就在单无绮像过去一样,对藏起来的零进行轰炸式骚扰时,一个陌生而柔和的波动,突然在精神链接中出现。
  它怯生生的,涟漪浅浅,比蜻蜓点水更轻。
  “你好。”它说。
  “……你好?”单无绮迟疑地回应。
  “你好。”它又说。
  单无绮沉默。
  那个声音第三次说:“你好。”
  “呃……我很好。”单无绮道,“你是不是只会说这句话?”
  “那是我的女儿,语气别那么凶。”零冒泡道。
  “终于舍得出来了?”单无绮调侃道。
  “她还是个孩子,只有一点自我意识,会说话已经很了不起了。”零护犊子道,“还有,你要努力讨好她,没有她的同意,你别想带走孢子。”
  “你愿意跟我走吗?”单无绮开门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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