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柳法已经死了。
但蜂却死灰复燃了。
“零。”单无绮在脑中道。
“柳法的确已经死了,这个黑裙子女人没说谎。”零轻哼一声,“但她的后半句话……我持保留意见。”
“为什么?”
“历史给人类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从未在历史中吸取过任何教训。”
“……”单无绮无法反驳,“但柳法已经死了,不是么?”
零沉入意识深处。
他没有反驳。
单无绮看向最后一道人影。
当那道人影映入单无绮眼帘时,单无绮有一点吃惊,但并不十分意外。
——那是阮真莎的影子。
“你也死了,对吗?”单无绮看着走到影子身旁的阮真莎。
格外苍白的皮肤,永远漆黑的装束,和仿佛迷失在夜色里的朦胧身躯。
“我没有死,但也不算活着。”阮真莎道,“我是集群意识的代行者,是它对外延伸的触角,作为代价,当它死去时,我必然死去。”
单无绮皱眉。
她问:“如果它一直不死呢?”
“我也一样会死,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十年后。”阮真莎答,“单副官,您忘记了一切,但您和我们有过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
“您允诺,您一定会回来,带着希望和黎明。”
“……”单无绮阖眼。
她的身上萦绕着太多的谜团,也因此牵扯了太多的因果。
她的指尖垂落在腰间的手枪上。
单无绮抚摸手枪,叹了口气。
她没有举枪:“你带我来的目的是什么?仅仅只是老友旧叙吗?”
“这场谈话比我预料中来得更快,但即便您不来,我也会想办法找您。”阮真莎轻声道,“想必您一定知道,‘蜂’再次出现了。”
单无绮没有接话。
“我原本以为,复活的蜂只是空有名号,毕竟,最初的蜂只剩我一人,而如今的我,已经从蜂变成了蝉。”阮真莎发出一道叹息,“但是,蜂竟然掌握了让人类变成异种的能力——那种能力,只有研究所出身的人才能掌握。”
单无绮一瞬间想起了赫勒瓦尔。
赫勒瓦尔研究了特型血清。
他触碰了逆鳞。
“复活的蜂,比之前的蜂更加残忍,也更加急切。虽然我的罪无可饶恕,但放在从前,蜂绝对做不出如此血腥的事情。”阮真莎道,“我并非是想和蜂切割,我们这些离开内城的研究员,是一切罪恶的源头,但现在,我想要阻止下一场悲剧的发生。”
孢子莹白的光变得微弱了。
那些虚幻的人影也消失了。
阮真莎戴上手套,遮住了狰狞的鳞爪:“单副官,今天我带您来这里,是想向您表明,外城仍有一股为您所用的力量。”
单无绮良久不语。
她审视着阮真莎的表情。
“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流放者,我已经不是单副官了。”单无绮终于开口,“你为什么执意找我?”
阮真莎低头一笑。
她从怀里取出一枚精致的勋章。
单无绮的目光凝聚在勋章上。
勋章的做工并不精致,甚至十分粗糙。
但是,当把这枚勋章沉甸甸地握在手里时,仿佛握着那些不可言说的,厚重而沉痛的过往。
某个瞬间,单无绮闻到了铁水和火花的味道。
“这是首长授佩于我的铁勋章,我一直贴身保存。”阮真莎道,“蜂群暴乱后,我收留了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当我得知,我将得到一枚铁勋章时,无尽的惶恐占据了我的心灵。”
“但首长说,他都知道。”
“他知道我是一个旧日的亡灵,他知道我在为过去赎罪。”
“我说,我不配痛改前非。”
“但他对我说,这枚铁勋章并非一个嘉奖,而是一个证明。”
阮真莎将那枚铁勋章放在单无绮手心里,“蝉的破土,只需要一声信号,当您需要蝉的力量时,请看在这枚铁勋章的份上,毫无顾虑地驱使我吧。”
第31章 拓荒年
阮真莎的姿态十分谦卑。
单无绮接下铁勋章,但侧过身子,没有接受阮真莎的行礼。
阮真莎抬起头:“单副官……”
“我不是单副官。”单无绮无奈地道。
她收好铁勋章,手枪在指尖转了一圈:“记忆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如果你认为,现在的我和从前的我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我实在不敢保证。”
阮真莎愣了愣。
她仍然提着提灯,身影朦胧而迷蒙。
但听到单无绮的话,阮真莎仿佛第一次睁开眼睛,拨开过去的迷雾,看着现在的单无绮。
单无绮任由阮真莎打量,右手不时地把玩手枪。
她从未放下警惕。
她的枪口随时准备抬起。
良久,阮真莎低低地笑了一声。
“啊,您的确变了。”阮真莎轻声喟叹,“您说得对,过去的您和现在的您是两个人,虽然有些地方是相通的,但有些地方……您变得很彻底。”
单无绮旋转手枪的动作一停。
她兴致盎然地抬起眼睛:“方便说说我哪里变了吗?”
“您柔和了许多。”阮真莎掩嘴轻笑,“换做从前,您的子弹会比您的忠告先一步出膛。”
单无绮:“……”
单无绮:“我有那么残暴吗?”
“您是基地最年轻的首长副官,雷霆手段,铁石心肠,无数人的命运因您改变,因此,即使您被流放,仍有许多人是您的拥趸。”阮真莎道。
单无绮安静片刻。
她跳过了这个话题。
单无绮看着阮真莎:“你对蜂了解多少?”
“我知道得并不多,直到今天白天,大广场上的那起惨案发生时,我才意识到,蜂真的复活了。”阮真莎轻声道。
她停顿片刻:“白天的那场集体异变,是蜂的第一次公开露面。”
“我需要更多情报。”单无绮道。
阮真莎垂眸。
“好的。”阮真莎道,“我会搜集的。”
“那个黑裙子女人在加深和孢子的纽带。”零出声提醒。
单无绮凝视着阮真莎:“她会怎么样?”
“通过孢子,她可以用精神力探知外面的世界。”零道,“但终有一天,她会彻底迷失,那个时候,她的灵魂会被孢子吞噬,成为集群意识的一分子。”
单无绮立刻道:“不行,绝对不行。”
零不说话。
单无绮问:“你能代替她操控孢子吗?”
“你不要得寸进尺!”零尖声回复。
单无绮没接话。
她盯着底座上悬浮的巨大孢子,思考如何搭建新的情报网。
“……你可以暂时带走我的孢子。”零的声音闷闷地响起。
单无绮正在沉思。
她眨了下眼睛。
“什么?”
“在我离开基地前,把孢子借给你用一用,也不是不可以。”零明显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连带着声音也又气又恼,“你把孢子带在身上,我就能通过精神链接监督那个女人,让她不至于彻底被吞噬。”
单无绮眼睛一亮。
“太好了,零,你是个好人。”单无绮真情实意地说。
零的精神触须在单无绮的意识里扭动了一下。
他恼道:“还不把你的手放上去?慢一步,小心我反悔!”
单无绮连忙照做。
在阮真莎疑惑的注视下,单无绮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半空中悬浮的孢子上。
“您要做什么?”阮真莎忍不住问。
单无绮朝她眨了下眼。
“秘密。”单无绮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阮真莎不再发问。
她安静地站在一旁,戴着手套的鳞爪优雅地垂在身前。
她凝视单无绮,心中浮沉着许多往事。
单副官真的回来了,也真的回不来了。
阮真莎唏嘘地想道。
没人知道单副官为什么被流放。
当单无绮被流放的消息从中央区传出时,所有人都不敢置信。
这个消息的荒谬程度堪比公鸡下蛋。
那时的单无绮,刚刚结束长达一年的拓荒。
她乘坐黎明号从外城归来,无数人蜂拥至月台,只为一睹副官真容。
即使首长亲至,也不会有这样浩大的排场。
但单无绮被流放的那一天,更多的人来到了月台。
那时,阮真莎和她的丈夫柳法,以及单无绮的其他好友还未递交辞呈。
流放前,单无绮没有向任何人提及此事。
因此,当阮真莎等人在实验室听到这个噩耗时,他们连无菌服都来不及脱下,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火车站。
数不清的人,密密麻麻地簇拥在月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