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回城后,首长和单无绮展开了一场谈话。
  首长要求单无绮解决“蜂”,表示这是一场考验。
  单无绮盯着天花板,脑中终于梳理出一条清晰的线。
  她的首要任务,是调查“蜂”。
  蜂并非新生的地下组织,而是一团复燃的死灰,外城的集体异化只是一个开端,蜂的首领,必然谋划着更大的阴谋。
  但要想调查蜂,只靠她一人的力量,是绝对不够的。
  调查司司长。
  她要成为调查司司长。
  如果只是一个见习调查员,或者一个普通的调查员,她在内外两城之间行动,会处处受阻。
  单无绮又想起了铁平康。
  铁平康是友爱部稽查四队的队长,已经是一个小领导,但即便如此,他也十分被动。
  因为赫勒瓦尔的异变,铁平康向团结部申请支援,而他竟然在那时才得知,上任调查司长已经牺牲的噩耗。
  上任调查司长,早已在两年前的壁外调查中牺牲。
  外城无法被政治中心完全辐射。
  铁平康的情报网,延迟了足足两年。
  现在的单无绮,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见习调查员,更别提,她的名声在四部中并不好。
  她的地位,只会比铁平康更被动。
  基地实行封闭化管理,越接近权力中心,消息就越灵通,说出的话也越有分量。
  单无绮曾经是首长副官,但三年时间,已经足够权利场重新洗牌。
  ——调查司司长。
  ——她需要得到三名核心党员的赞成票,除了阎银华和梅,她还需要再找一位支持者。
  她可以找谁?
  萨摩?或者……尤娜?
  一道极轻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单无绮精神一凛。
  她起床,抓了抓凌乱的黑发,打开紧闭的房门。
  是维沙尔。
  维沙尔是个漂亮男孩。
  他精致的五官在夜色中愈发清透,朦胧的月光照在他沙色的头发和眼瞳上,让他仿佛一团虚幻的影子,下一秒就会消散。
  单无绮看着维沙尔,他赤着脚,没有穿鞋。
  难怪单无绮没有听到脚步声。
  “单姐。”维沙尔细声道。
  “怎么了?睡不着吗?”单无绮把他迎进来,让他坐在椅子上。
  维沙尔摇头。
  单无绮用外套盖住维沙尔的腿。
  维沙尔推辞了两下,但单无绮一直坚持,他无从抗拒,只能绷直了脚背,紧张地坐在椅子上。
  单无绮托腮坐在维沙尔对面。
  她觉得基地应该给自己颁个劳模奖章:“找我什么事?”
  “我很担心你。”维沙尔的声音细若蚊蚋。
  他的声音太小了,脑袋也埋得低低的,单无绮甚至无法通过他的嘴唇判断发音。
  但单无绮听清了。
  她笑了一声:“我没事。”
  随后,单无绮追问:“你在担心我什么?”
  “回城的路上,你从车上第一个跳下去,我看到你的背摔在地上,从那个时候,我就一直在担心。”维沙尔很少讲这么长的句子,一番话说出来,耳尖变得绯红,“你疼吗?你的伤严重吗?你……还好吗?”
  维沙尔越说头越低,到最后,整个人几乎蜷缩起来。
  维沙尔羞怯又寡言,存在感低得可怜。
  单无绮看着维沙尔,想起了自己和首长的谈话。
  ——维沙尔是基地唯一保留异种意识的人类。
  ——他对自己的担心,是出于人类残存的本能,还是异种对人类的模仿?
  但……
  单无绮盯着维沙尔柔软的发顶。
  到目前为止,无论对维沙尔还是维果,单无绮都没有生出一丝敌意。
  她的直觉从未示警。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么?”维沙尔突然开口。
  他仍然低埋着头,单无绮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单姐,我不该说这个,抱歉……”维沙尔道歉到一半,又被什么东西勒住喉咙似的,生硬地改变了话题,“回到基地后,你离开了很久,是见到了什么人么?”
  单无绮定定地盯着维沙尔。
  她凝视着那个名为“维果”的灵魂:“是的。”
  “抱歉……”
  “没关系。”单无绮轻声道,仿佛对一棵含羞草说话,“夜还很长。”
  “抱歉……”维沙尔每次都以道歉为起手式,但单无绮能看出来,他真的为此感到羞愧,而非停留于口齿。
  维沙尔道:“你、您……”
  维沙尔突然闭上了嘴。
  他咬紧牙关,捂住嘴巴。
  他看起来正在和什么东西奋力抗衡。
  单无绮定定地看了维沙尔一阵。
  在维沙尔的脸憋得紫红时,单无绮叹了口气,轻轻拿下维沙尔捂嘴的手。
  维沙尔的嘴唇已经咬出了血。
  “多谢你,维沙尔。”单无绮摸摸维沙尔的头,“让他出来和我谈吧,把你作为传话筒,这种行为未免太不负责了。”
  维沙尔睁大双眼。
  “需要我叫出你的名字吗?”单无绮道,“维果,或者说……”
  零。
  单无绮没有吐出那个名字。
  但维沙尔的神色一瞬间变了。
  那个羞怯无害的灵魂,眨眼间沉入了意识的深海,浮上海面的,是这具躯体内的另一条灵魂。
  同样的脸庞,同样的身体,但维果和维沙尔截然不同。
  此前,单无绮一直不知道如何描述这种感觉。
  但经过和首长的谈话,单无绮终于明白,二者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非人感。
  即使拥有人类的身体,但如果灵魂是一个异种,犹如强行塞进不合身的皮套,时间久了,对肉身和精神都是灭顶的折磨。
  “你知道了。”维果道。
  “因为你经不起一点试探。”单无绮道,“我甚至来不及出牌,你就迫不及待地摊牌了。”
  “人类一向狡诈。”
  “你又摊牌了。”单无绮有点无奈。
  维果沉默。
  良久,他低下头。
  他并不为单无绮猜到自己的身份而气馁,或者说,单无绮这个人,在他眼中本就不值一提。
  “你知道了多少?”维果问。
  “对我来说,很多,但对你来说,或许只有百分之一。”单无绮道,“你想听一听吗?”
  维果嗤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嘲弄又尖利:“人类真是该死的团结——在你见到那个男人时,我们之间的精神链接断掉了,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即使你有一具异种的身体,但你永远还是一个人类。”
  随后,维果发出自嘲的低语:“连这个孱弱的小东西也……我寄附在他的灵识上,本想着他一离开研究所,我就脱离出去,但他硬生生把我囚禁在体内这么多年。”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一直待在培养罐里。”维果的语气有点唏嘘。
  单无绮的瞳孔猛地收缩。
  维沙尔……
  单无绮沉默而苦涩地咀嚼这个名字。
  她从来没想到,维沙尔是主动把维果囚禁在身体里的。
  维果,不,应该叫他零了。
  零是基地捕获的第一只异种,意义非凡,立场不明,当零主动进入维沙尔的身体时,没人知道零到底想做什么。
  维沙尔只是一个小孩子。
  他本来可以放任零离开,但他关住了零。
  四部之中,高层对维沙尔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但他们选择了冷眼旁观,并将维沙尔安排进团结部,让这个唯一拥有开枪权的部门,将枪口时刻对准维沙尔。
  何其理智。
  何其残忍。
  第26章 实验体
  “而现在,我想脱离这具身体。”零说。
  零的话让单无绮一瞬间提起了警惕。
  “这具身体太孱弱了,比风中摇曳的烛火还要不堪一击……我没有开玩笑,这个人类小家伙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他在我钻进灵识后,拼尽全身的力气抓住我,几年下来,精神已经几近枯竭了。”零摊摊手,脸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鱼还没有长出脚就蹦跳着上岸,除了渴死在滩涂上,没有第二个结局。”
  单无绮没有接话。
  “这孩子叫……维沙尔?维沙尔·莱恩对吧?”零小声咕哝一句,又对单无绮道,“如果你还算喜欢他,就让我钻进你的灵识吧,我只是想要离开研究所,没打算让这个可怜的小东西成为我的祭品。”
  “你竟然是这种同情心泛滥的角色吗?”单无绮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一副随时准备重拳出击的姿态,“你是基地第一只被捕获的异种,那些人在你身上做了许多实验,而你……”
  “我是主动被捕获的。”零道。
  这是首长告诉单无绮的情报之一。
  但从当事人……不,当事异种的嘴里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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