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跑远一点。”
  十六七岁的女孩用尽了全身力气佯装着镇定,但是那双眼太过于迷茫,看向漆黑的四周。她的大腿被爆炸的余波炸伤,正哗哗留着血。
  眼瞧着那搜寻声已然逼近,他无奈地看了两人一眼,嘴里满是苦涩的海水味,他似乎也不知道该让人逃向何处。
  他能做的只有随手抓起一块漂浮过来的木板,这又撑起满是血污的身子,搞出动静后再一次一头扎入进深海之中。
  枪声随着他的身影扫射进水里。】
  孟亭曈哗啦一声从浴缸中钻了出来,四周溅起片片水花。明亮的浴室灯光打碎了他那份昏暗无边的记忆,他双臂没什么力气的搭在浴缸的边缘,怔愣出神了片刻后,兀自弯了弯唇角。
  那是个吃人的年代,被阶级、权势、地位、财富裹挟着。同一条街道上东西两端,相隔不多远的距离,便是天上地下的另一幅光景。
  他只身站在分界线上,身前不是路,身后没有人。
  ——直到他从另一条船上醒过来,见到那布衣长衫的教书先生,慈爱又笃定的将他送去了港城。
  ‘去读书!’
  ‘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情!’
  天会亮的。
  -
  孟亭曈从房间中走出来,身上还泛着些淡淡的水汽,在浴室中被水流冲刷了很久很久,显得整个人都湿漉漉的。
  他垂着眼,卷而密的长睫掩去人剩下的眸。他随意的扯开门后,漫不经心的扫了陆承渊一眼,没什么情绪地淡淡开口:“要喝两杯吗。”
  也不知道陆承渊之前在门前站了多久,他身上还带着外界凉风冷雨的寒气,搭着袖扣的平整袖口包裹着人苍劲有力的腕骨,滚烫的体温之下,是淋过雨后带着潮湿的脉搏。
  陆承渊走近,他看着人从小冰柜中找出两瓶酒,随后来到客厅,曲起长腿落座在厚实的地毯上,脊骨倚靠着柔软宽大的沙发。
  陆承渊随着人坐下。
  孟亭曈兀自斟酒,没怎么管他。那白皙又消瘦的腕骨握着切割出多块棱角的玻璃杯,搭在膝盖上,眉眼间看起来有些疲惫。
  陆承渊看了人一会儿,半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
  孟亭曈离开时,他强压下那股当场就把人绑回来的冲动,死死地摁下那即将抬起的手势,以没让身旁的人听从他的指令。
  孟亭曈关门时,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和突突直跳的额角,连带着他的血液都在疯狂叫嚣——
  冲进去,绑起来,关回去,每天每天只对着他一个人,就永远不会再有任何不受他掌控的可能。
  只需要简简单单地抬手,亦或者是只需要他对身旁的人点一下头,他所有的肖想就都可以于此刻成真——
  可攥紧的拳已经用力到发抖,被水汽打湿的发丝落在他眼前,他站在人门前,死死地盯着那什么也看不到的房门,最终也只是抬起手,翻转手背,将那暴起的青筋尽数散了去,轻声叩了三下。
  门开,然后那房间内又传来流水声。
  他终于走进了一道门,屋里却还有另外两扇。
  他几乎是有些茫然地站在房间之中,听着那潺潺水声不断地冲刷着屋内人的躯体,仿佛也在洗刷着他的心脏。
  直到他看到人走出来,他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以克制住将人圈禁起来的冲动。
  可当他只能握得住冰凉的酒杯时,那双往日里平静地从不起波澜的双眸望着人,满满都是不知所措。
  关起来。
  陆承渊想。
  把人关起来,谁也不给见。
  再也不会有猥琐的视线会落过来;再也不会有人胆敢肖想他;再也不会有惹人不快的任何事情发生;就养在他手心里,他捧着惯着想问他要什么都行——
  只要人能对着他笑。
  哪怕是哭也可以。
  只要关起来就好了……
  陆承渊几乎是绝望地闭了闭双眼。捏着酒杯的手背上攀着青色的血管和筋脉,灼热的呼吸近乎是再也压抑不住,他看着毫无防备坐在他身旁的人,恶念与□□呼之欲出——
  然后那人偏头,半湿的长发垂落在脸侧,轻声开口问他:“玩游戏吗。”
  陆承渊:“。”
  孟亭曈找出来一副崭新的纸牌,在手中翻了几个花,随后动作停顿了片刻,突然动了点儿讲究公平的良心,将那些纸牌随手向上一扬。
  纸牌在空中洋洋洒洒,簌簌飘落,落在厚实又柔软的地毯上寂静无声。
  他笑。笑意却疏离又淡然,随后似是无所谓般地开口:“真心话大冒险,陆老师会吗?”
  修长的指尖随意落在一张纸牌的背面,“猜大猜小,遇7三杯,一人一次。”
  纯凭运气。
  陆承渊喉头滚了滚,这才压抑着绝望的沙哑,沉声道:“好。”
  孟亭曈喝了口手里的酒,随口道:“那陆老师先来吧。”
  “小。”
  孟亭曈翻牌,梅花a,陆承渊胜。
  他笑着拽过酒瓶,先将自己空了的杯子加满。他已经做好了那人要问他一些不好回答的问题的准备,随后却听到人问:“真心话。为什么生气?”
  孟亭曈动作都没停顿,下意识笑着反问:“我哪里生气啦?”
  说谎。
  陆承渊不语,只一味地盯着人瞧。
  好吧。真心话。孟亭曈默默别开那沉静目光的注视,勉强摸了把自己刚冒出来的良心,笑着认下,自罚了三杯,最终也没有给人答案。
  第二轮由得他猜。猜错,又是陆承渊胜。
  “真心话。”陆承渊又问:“怎么样可以不生气?”
  孟亭曈随口就来:“那陆老师自罚一杯?”
  随后眼瞧着陆承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孟亭曈那被藏起已久的良心上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把,几乎是有些失笑,这又改口:“真心话不算,这次该轮到大冒险了。”
  “。”
  陆承渊看着人,淡淡地说出大冒险的指令:“不生气。”
  “……”
  孟亭曈给了人一个无语的眼刀。可见人神色认真,似乎是斟酌了很久才想到要他做什么的样子,一时更无语了些。
  他没想到陆承渊会在这种时候,还要一直执着这个。
  孟亭曈又认罚了三杯。陆承渊还想拦,这并不是他本意。却被孟亭曈笑着将他的手拂开。
  “陆老师怎么不遵守游戏规则呢。”
  陆承渊看着人上下滚动的喉结,澄亮的酒水顺着那湿润的红唇吞咽,溢出的水汽顺着人唇角往那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沿着脖颈的曲线没入衣领之中。
  第三轮陆承渊猜。孟亭曈又从地面上随机捡起一张纸牌,问人:“大还是小?”
  陆承渊看着人,声线平静:“ 7 。”
  纸牌a到k,一共十三张,比七大为大,比七小为小。
  孟亭曈笑陆承渊连演都不演了,就这么明着让他?
  随后在掀开纸牌后更加无语。
  一张黑桃七。
  陆承渊再胜。
  孟亭曈失笑摇头。是他为公平起见一时良心发现,没动任何手脚的将牌扔出去的。
  可他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的运气能这么差,差到一轮都赢不了。
  瓶中的酒已经下了一大半,孟亭曈这次没先倒酒,反而是笑着看人,“陆老师这次要问什么?”
  他指尖划过杯口,笑得明媚又放荡,带着比平日里更加勾人的嗓音,揶揄道:“若还是问那些生不生气的问题,我可就要怀疑,陆老师是不是在故意灌我酒了。”
  陆承渊沉默片刻,盯着人的双眼,蓦地出声:“你是宋晴昀吗。”
  “…………”
  一句话问得孟亭曈毫无防备,那睫毛都不自觉颤动了一下,可就是这么短暂的几乎不算犹疑的停顿,等他再度张口说“是啊”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再相信这个答案。
  我不是宋晴昀,还能是谁?
  孟亭曈将这话在嘴边滚了一圈又一圈,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在出演另一个人时能这么失败,露出如此拙劣又幼稚的破绽与失误。
  他那良心都快要被撞死了。最终还是只笑着认下三杯罚,什么也没再说。
  他知道他已经不用再做任何无用的挣扎,因为只需要那一个瞬间——甚至根本不需要那个瞬间,陆承渊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第四轮游戏,好运之神终于短暂的眷顾了一下孟亭曈。
  他笑着歪头看人,指尖夹着那张牌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磕着。
  陆承渊几乎是正襟危坐,屏息等待着他的提问——
  然后陆承渊便听到人云淡风轻的嗓音,带着笑意开口,直接给了他一个暴击。
  “你想吻我吗?”
  四下空寂无声,时间线仿佛被刻意拉长,所有的感官似乎在此刻被无尽放大。
  陆承渊暗哑的嗓音已经再遮盖不住,他垂眸看人,指尖都在发紧,坦诚地回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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