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宋厌在外面看门,不会进来。”褚宴柔声告诉他,“放心,我告诉他了,我是在给你治病。”
  这并不是谎话,这具躯壳需要他的法力、他的先天精气,也需要他的血。
  宋汝瓷不想要这些,闭紧眼睛,头颈后仰躲避,霜色的唇紧抿成一线。
  “我的确有事瞒你,是我不对,该罚。”
  “今日一整天,抛下你不管,更该罚,该重罚,罚我睡院子里。”
  褚宴抚摸泛红的眼尾:“等身体好些,再生我的气,好不好?厌儿吓坏了,我刚才看到他在哭。”
  这两个字叫褚宴自己念出来,更让人浮想联翩,克己复礼的清瘦家主侧过脸,耳廓红得如同灼烧,细密绵柔的吻也就落在这个地方。
  黜置使大胆得很,刚被锁在门外半炷香,好不容易进了门,就又捧着家主亲。
  从未如此狎昵失仪的家主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躺在榻上,水汽顺着眼尾沁出、滑落。
  褚宴吻他,给他渡入精气,也不停地安抚他,认错、道歉,反省今日不该瞒着宋汝瓷出门,更不该说谎。
  他承认今日并非去公门当差,而是去天上找青霄子打架抢药了。
  之所以瞒着宋汝瓷,是怕宋汝瓷和宋厌担心。刚才在家门外,险些和商云深动手打起来,想必也是因为这件事。
  褚宴含了一枚灵药,自己化去其中过分激烈凶险的部分,只把最精纯的灵力哺给宋汝瓷,冰凉的舌尖被轻轻搅动,有润泽水声,急促的气息不停喷洒在皮肤上。
  这些话果然分散了怀中人的心神,被亲得眼里水光涌动、红霞染遍,还紧蹙着眉:“做事……岂能如此冲动莽撞……”
  “放心。”褚宴拢着微微打颤的清瘦脊背,“不会有事,那青霄子没什么能耐,我——”
  错上加错。
  褚大人的舌头一痛,被秉节持重的家主重重咬了下舌尖,微微怔住,察觉到那只白皙柔软的手按在他胸膛上,用力推了几下。
  没推动。
  家主气得不仅眼角泛红,那点绯色晕染开,寒梅就这么猝然绽放。
  褚宴立即顺着他的力道向后退,看着宋汝瓷踉跄着翻身下榻,对着镜面整理衣物、梳顺发尾,往脸上扑了几次冷水,直到那点情-欲之色彻底退净,才拢好衣襟出了门。
  ……
  奇妙的冷战就这么开始。
  系统第一次正经见宋汝瓷主动生气,当然,真要论起来,大部分原因其实还是这具身体的基础数据。
  ——作为家主,宋雪襟被教得过分规行矩止、坐不垂堂,从小到大,也没几个人敢和目下无尘的星官大人说话。
  所以宋雪襟也根本不懂得应该如何与人好好交谈,哪怕心里有无数念头,也说不出口。
  至于褚宴褚大人,这种凡事自己处理,不商量不讨论,只要认为是对宋汝瓷好就直接着手做的习惯,也不是一两个世界了。
  两个人,明明心里装的都是对方,却又因为不懂得好好交流,就这样磕磕碰碰闹起了别扭。
  说实话……系统觉得挺不错。
  这种别扭,并不是因为感情淡了、心思岔开了,恰恰是因为两个人比过去更亲密。宋汝瓷也在成长,也因为褚宴从不迟疑的笃定,不知不觉融化了那层仿佛总是隔开外界的透明屏障。
  不再是一个独自吞下一切伤害,认真过头又好脾气过头的温柔影子。
  就算是有数据修饰,有相当大程度背景设定的影响,但不论怎么说,宋汝瓷学会不高兴、学会生气了。
  敢坦率地、不加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多好。
  系统一时甚至有些感动,又翻出没写完的旧奖状,给褚□画了个方方正正的方框。
  ……至于院子里。
  反正,饭菜很香。
  今晚的饭菜是宋厌烧的,宋汝瓷教了他一点,宋厌学得很快,一道韭黄炒蛋做得像模像样,鸡蛋金黄油润,吃着十分可口。
  宋厌坐在两人中间,他一向对大人的情绪敏感,意识到家里多半是吵架了,本来还有些坐立不安。
  但有宋汝瓷在,这种不安也实在持续不了多久。
  毕竟宋汝瓷天生就会哄小孩子,谁家小孩子也受不了自己做的菜最被欢迎、吃一口菜就被揉着脑袋夸一句。
  宋厌低着头,整个人都烫到发红,下巴几乎抵着胸口,尽全力压着嘴角,攥着公筷拼命给宋汝瓷扒菜:“多吃,鸡蛋补身体,我明天还做。”
  宋汝瓷弯起眼睛,轻轻揉他的脑袋,也给他夹了条小黄鱼,拆掉鱼刺。
  宋厌喜欢吃鱼,但不会挑刺,看着那只手只是握了双乌木箸就有条不紊将刺挑的干干净净,不由睁大了眼睛。
  为了答谢宋汝瓷帮自己拆鱼刺,努力想当大人的幼年主角也忙个不停,一直给宋汝瓷夹菜,直到那只小白瓷碗里的菜已经堆到满满当当。
  ——相比之下,褚大人那边凄凉得不是一星半点。
  黜置使埋头,自己夹菜,自己吃饭,自己拿看不见的法力悄悄去扯司星郎的袖子。
  没成功,恰好宋汝瓷抬手,给宋厌的小杯子里倒了些冰镇甜酒酿。
  这是新开发的饮品,打算等天气再热些,就和糖葫芦一起卖的,但因为有酒,小孩子不能喝太多。
  宋厌学着宋汝瓷,规规矩矩长身跪坐,双手拿着杯子,说了声“饮胜”,一大口灌下去,很快就视线迷离脸上通红,迷迷糊糊一头栽倒。
  褚宴抬手,护住了幼年主角的后脑勺。
  宋汝瓷抿了抿唇,垂着睫毛,眼睛里浮起些笑影,要脱下外袍替宋厌盖上,握着系带的手指被轻轻拢住。
  微凉的瓷白手指顿了顿,睫毛也轻颤,只是依旧垂着,并未抬起视线。
  宋汝瓷跪坐着,清瘦肩背在布料下挺直,几乎能看见蝴蝶骨的轮廓,头颈微垂,弧度像月下的鹤。
  “我送他回房。”褚宴轻声说,“你坐一会儿,今晚暖和,月亮又好。”
  说完,褚宴就抱起宋厌,回了卧房安置。他动作很快,回到院子里时宋汝瓷仍旧那样坐着,仿佛出神,月色在瓷白颈间浮起淡淡光泽。
  像尊无瑕的玉人。
  褚宴心头迅速腾起不安,快步过去,半跪下来扶住瘦削肩膀,确认那双眼睛还在微微眨动,才松了口气。
  他看自己的饭碗,发现星官大人把吃不下的饭菜全悄悄扒了进去。
  再看睫毛,眨得频率比平时快,像扑扇蝶翼,振翅欲飞。
  褚宴忍不住笑了,摸了摸柔顺的头发,轻声问:“吃不下?”
  那还一直纵容宋厌往碗里夹菜。
  没见过这么宠小孩的。
  宋汝瓷在很认真地和他生气,不说话,耳廓红了红,抿着唇低头伸手,去拿筷子。
  这只手也被握住,褚宴柔声道歉,哄他是自己不对,简直大胆,怎么能污蔑司星郎自己吃不下就悄悄塞进别人碗里:“生气归生气,靠我一会儿好不好?你身子不好,这样累着,又要病了。”
  宋汝瓷其实也不太擅长生气,被他温声细语哄着,那点绯色更浓,叫那只手揽过肩膀,靠在温热颈窝。
  褚宴很快就吃完了那一碗饭菜,一粒米也没浪费,等放下碗筷,发现那双深蓝覆霜的柔软眼眸垂着,正望向自己衣领下胸膛上的几道天火燎痕。
  青霄子没什么能耐,不难对付,稍微有些凶险的就是盗丹时的天火,炽烈异常,非肉体凡胎所能承受。
  “星官大人还看这个?”褚宴整理衣襟,低头轻声同他开玩笑,“多失礼。”
  宋汝瓷轻声说:“你拿药箱来,我给你上药。”
  褚宴不想让他管这个,刚要摇头,迎上那双眼睛就一怔,后知后觉想起他们正冷战闹别扭,于是索性将宋汝瓷轻轻抱起来,去拿放在卧房的药箱。
  宋汝瓷用指尖沾了翠绿药膏,往那几道伤痕上抹,力道很细致,只有清凉舒适,没有半点多余的疼痛。
  褚宴要谢他,低下头时看到红透的眼眶,怔了怔。
  “怎么了?”褚宴连忙拢住清瘦肩膀,“还生气是不是?我知错了,今晚我睡院子,别恼了,好不好?”
  两人本来是各有各的卧房的,宋厌跟着宋汝瓷睡,有张小榻,可以搬去和宋汝瓷的床榻挨着,宋厌很喜欢。
  今天宋厌喝醉了,褚宴怕他梦里折腾,于是把宋厌抱去了自己的房间。
  这就只剩下一张榻可睡了。
  宋汝瓷摇头,抬手按上褚宴的肩膀。
  他的力气虽然不足,但褚宴从不和他较劲,察觉到那只手的力道,就顺势躺下去。
  “你在房里睡。”宋汝瓷说,“你受了伤,应当好好歇息……靖之。”
  褚宴应声,凝视着他,瞳孔很深,仍握着他垂落在身旁的一只手。
  “我不喜欢你为我冒险。”宋汝瓷垂着睫毛,“我……很生气,你去冒险,不和我商量,受了伤,我在生你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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