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新旧不一的两道疤并排在一起,粗胖、丑陋,增生的瘢痕与周围细嫩光滑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像两条突兀掉上去的暗红色肉虫。
“……你自杀了两次?”许术愕然地哑声询问。
季康元此刻一大半注意力都集中在某个部位,没有察觉到许术的异常。他眉头难耐地抽动着,努力抑制凌乱的呼吸向他解释:“第一次是……太想你,又实在受不了了,就割了……第二次,嗯……我上一世在浴缸里割的……过来之后,在医院醒了,以为没死成,就……”
许术像被人用生锈的铁钉从头到脚地穿透骨血,牢牢地钉住了。他足足愣了有十几秒才回神。
喉咙处的音节像绑了石头,拽不出来,咽不下去。
所以季康元,一共,自杀了三次。
房间里再次安静,暖色调光线给人一种空气也很柔软的错觉,可以轻柔承托渐渐平复的呼吸,时间变得缓慢。
季康元的手腕还躺在许术掌心,动也不敢动,很怕许术突然想起它的存在。他简直恨不得将全身的感知细胞都调动过去,最好鼻子也长在那里,嘴巴也长在那里,可以悄悄闻一闻,偷偷亲一亲。或者干脆变成一只巴掌大的小狐狸,能把全身都窝进许术的掌心。
季康元身下翘着最下流的东西,脑子里却只装些没出息的亲亲碰碰。就这样都满足得不行,上一秒还死啊活的,现在心跳声大到快盖过窗外的暴雨。
他悄悄抬头想看一看许术,眼里正好接住一颗温热的液体。
第65章 65.所以不要再痛了,季康元
许术以为他们会一直等到天亮,以为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没想赵成打开房门时,也才半夜一点多。
黑暗的房间投下一片渐渐扩大的扇形光源,赵成没看清屋内情景,却清楚感知到某种凝滞黏稠的氛围正在几息间消散殆尽。
他抬头。走廊灯的调和下,房间黑得不全,视觉上像在看红外镜头下的画面。外面还在下雨,窗户关得紧。房间里一股复杂的味道,混合的鼻息与酒气,还有一些……
“赵成?”许术犹疑的声音。
他嗓子有些哑,情绪也很奇怪,好像理智又混乱。总之听起来很……反正赵成之前没听过许术这种声音。
赵成一愣,随即回神:“是我。”
他把手放在墙边的灯控上:“能开灯吗?”
黑暗里没传来回应,接着,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后,有个人影朝赵成过来。
“我们被人故意锁在了你房间。季康元在床上,他被人下药了,你看看带他去医院。”
两个字时没发觉,这么一长串,许术声音里就有很明显的鼻音。
许术从黑暗里现身,接触到光亮时眼睛眯了眯。赵成看到他微微发红的眼圈,窄窄的眼缝里含着湿润的水光。
许术……哭了?
不可思议,认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
等等……汤圆儿被下药了??
简直不可思议!
赵成一时没反应过来,任许术直接从身旁侧身路过。
“我先走了。”许术低头理了理胸前被打湿的衣襟,同时脚步没停,又提醒:“你进去看着他。”
“哦……哦!”赵成终于从震惊中抽离,差点忘了件事,忙转身,对着许术背影:“你手机还在充电,记得拿,有个叫景培的给你打了一晚上电话,我听他声音像是要急死了,你给他回一个。”
又问:“晚上不好打车吧,要我叫人送你吗?”
许术脚下一顿,随后步伐更快,不回头地摆了摆手。
送走一位,赵成又将注意力放到房间被子下的人身上。
“汤圆儿?”他这么喊了声,依旧没开灯。
眼睛适应幽暗光线后,能依稀辨出床上隆起的一团。刚刚许术说季康元被下药了,不知道现在有多严重,赵成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太大声音,怕一不小心给人吓出个什么男科长期套餐。
越深入房间,越能感受到一种很奇异的味道。不是用鼻子来分辨,而是用毛孔感知。仿佛空气中有两股气味在很亲密地纠缠。
纵使眼下这个情况并不合适,但赵成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满脸菜色地问季康元:“你俩在我房子里做了?这什么味儿……”
被团被缓慢拉下一点点,是季康元有些模糊黏牙的声音:“……很明显吗?……味道……”
赵成脸上的四季霎时变换很明显,一片姹紫嫣红。
这房子是他妈的送给关小飞的!他俩都还没在这屋子里……过!
也是不断提醒自己躺在床上的是亲表弟,他压着满肚子火:“您发泄完了吧?能起床收拾吗?抓紧的我带你去医院!”没完全压住。
被团在床上蠕了蠕。虽然是凌晨,虽然刚下完暴雨,但室外气温仍旧高达二十五度,室内没开空调,更不必说。季康元裹着被子往床头坐起来一些,头发乱糟糟,全是汗,额头和鬓角的发丝是胡乱贴在皮肤上的。
一个中了药的人,像狗撒尿圈领地似的把满房间都弄得是他的味道,还声音冷静道:“我们没做。你先出去,我现在不方便。”理所当然到像是他是房子主人,赵成是个擅闯他人房间的没礼貌的客人。
“……”赵成气到极点竟然诡异地淡定下来:“你俩没做你不方便什么。许术给你揍尿裤子了?”
“不是。我一开始忍得还行,是后面药劲突然又起来了,哥哥又在旁边,我听到他的呼吸声,不知道怎么就有点失控,在被子里闻着他味道偷偷弄了下。”注意到赵成石化般的安静,季康元安慰他:“但我现在又能忍了,哥哥不在,我就没什么感觉,你站在这里之后,我就更是没有任何感觉了。就是裤子还有点脏。”
赵成:“……”
季康元提醒:“所以现在需要你出去一下。”
赵成转身了。赵成重重甩上门。
去医院检查下来没什么大碍,但医生还是扎了一针,外加开了一些药。赵成帮季康元提着药,两人携着伞一起往停车场走。
医院这边离季康元家更近,所以赵成问:“怎么说,你回家还是去我那儿?”
“回家吧,好几天没见兰兰和秋田。明天也有点事要做,你那儿太远了。”
赵成点点头,他看得出季康元不知道什么原因心情似乎变得不错。虽然脸上还带着个指印清晰的巴掌。
明明就在今晚前还要死要活。
说实话,现在的赵成真的有些迷茫了。之前他觉得,季康元这么爱许术,那许术也稍微爱他一点,让人开心一点吧,不要让季康元一个人那么累,本来他就已经够痛苦了,还背着份这么沉重的爱意,朝一个不愿意回头的目标前进,像拉着瘪轮胎的推车上陡坡,一个不注意就是连人带车地翻滚下去。
可现在,看着连个好脸都没得,还挨了一巴掌,身体又被喂了药,在喜欢的人面前连克制让人羞耻的生理反应都做不到的季康元,却依旧会因为和许术的单独相处而从抑郁颓废变得雀跃自喜,他就觉得……
他就觉得……
许术这味‘药’未免对季康元而言也太有效了一些。‘有效’到让人不舒服,让人害怕。让人由‘死’转‘生’,全盘毁灭又全盘救起,‘有效’到让人觉得不公平。
如果说季康元是一个世界,那许术简直称得上是这个世界里尽可以为所欲为的主宰。
有治愈一切的疗效,却又在抽离时给人与死去无异的痛苦。那这究竟是‘药’,还是‘毒’?
雨滴在伞面上踢踢踏踏,赵成意识到自己在季康元给完答案后已经太久没说话,而正好他还有个很好奇的问题,于是他问了。
“你说你们没做,那许术……为什么哭了?”
季康元一愣。许术为什么哭了?
他当时也问了这个问题。
许术的表情很平静,视线虚虚地向上浮在半空,眼泪却汹涌地往下滚落:“你割腕的时候,会痛吗?”
季康元不敢撒谎,小声回答:“有一点。”
“我妈妈也是用这个方式走的,流了好多血,把床单都染成了红色,可是她的眼角却干干净净。我仔细地摸了,把妈妈没被血覆盖的每一寸皮肤都摸了。”许术的脸已经被彻底打湿,泪水甚至顺着下巴滴下去:“我就一直告诉自己,妈妈是做好决定了的,她太累了,需要休息,没关系,我来接替她的意志活下去,她想达成的心愿都由我来完成,我是她生命的延续体,我活着,她就活着。”
“我却没敢想过,她其实一直都很痛,是比割腕还痛的痛,我没有及时察觉到,也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在生命的最后连哭都哭不出来。”许术说,“她是我最爱的人,之后就是你,不管怎么样,季康元,我确实已经拿出所有力气去爱你了。你不是妈妈,你难过的时候没有对我手下留情,你好像一直在感情里高高在上的样子。”
“其实,其实每次这个时候,除了委屈,我还有一点点的安心,我觉得是我足够的爱让你那么骄傲,那么肆意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