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什么?”朋友埋头去听。
张烁突然抬起头,死死盯着最前面穿着工作服带路的人的背影,就这么短时间,他眼眶竟已深深红了一圈。
“我讨厌他。”他说。
朋友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谁?那服务生?”他连原因都不问,很正常般,混不吝道,“多大点事儿,看你委屈的。”
“我们帮你教训他出气。”
作者有话说:
迟到了...私密马赛
第48章 48.今天受委屈了
张烁没吭声,现在没吭声,坐在牌桌上没吭声,看到朋友故意把许术端来的茶水全撞洒在他身上,还是没吭声。
许术沉默地拎着胸前湿哒哒的衣服退出房门的同时,他的朋友们几乎是立刻就肆无忌惮地爆出一阵大笑。
没有这么欺负人的,许术跟他们素不相识,他们却恶劣地把许术呼来唤去,将人戏弄得团团转,每一个眼神和表情,都把人面子往地板上踩。
一间棋牌室通常配两个侍应生,许术的同事有些看不下去,她平日里跟许术其实没什么交集,但两人都在餐厅工作,偶尔也会在庭院或走廊碰面。大家相同处境,那群人戏弄他,其实也是在戏弄‘服务员’这个身份,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这个靠双手吃饭的工作比谁低一头,出身和成长轨迹本就不是单凭人力能决定的,这群人凭什么这么瞧不起人?
许术不知道已经有人为自己打抱不平,面对羞辱,他心里没什么波动,连眉头都不动一下,依旧冷静做着自己的事。
而另一边的同事却趁着没人注意自己,悄悄用工作设备给领班讲了这边发生的事情。
更衣室里空荡荡的,许术走进去,从柜子里拿出另一套干净的工作服放在凳子上,又将湿的脱下来,露出衣服下没被太阳晒到的冷白皮肤,用柜子里干净的毛巾在胸前草草擦了下水迹,套上衣服。
就在他将湿工作服叠好准备放袋子里方便下班带回家去洗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哟,”是赵文峰的声音。许术只顿了下便继续手上的动作,连头都没回,那人却毫不受影响地继续道,“被客人泼了?怎么不找经理告状?”
大晚上,餐厅的客人比其他几个区少一些,赵文峰懒症又犯了,让旁边的同事帮他看着点,就找了个抽烟的借口出来躲干活,没想正好看到许术从他眼前过去。
他是一路跟着穿着件湿衣服的许术来的,那衣服从前襟湿到半腰,除非许术得了帕金森手抖拿不稳托盘,不然只可能是被人泼的。
“你可能不知道我们a市人的脾气,我们嘛生下来也不怎么缺钱,找个工作嘛随便糊糊口而已,不太喜欢那种很爱表现显得自己好像很努力的人。”赵文峰阴阳怪气完,又假惺惺地说:“小许啊,要我看,你就去给人家客人好好道个歉,反正嘛你一天恨不得干二十五个小时,这么缺钱,客人又是我们衣食父母,得罪了他们,干的时间再长,那不也是给衣食父母添堵嘛。”
许术不为所动,扣好柜子用钥匙锁上,淡淡道:“我有妈,就不到处乱认了,你缺多少认多少,我不妨碍。”
“你…!”
“吵什么呢?工作太闲了是不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领班用手里的板夹在门上不轻地敲了两下:“赵文峰,你烟抽完了?”
被点到名的赵文峰面色一紧,他没想到那缺德的狗屁同事竟然出卖自己,压下心中的惊怒,赵文峰本想先开口套两句近乎,却在领班严厉的眼神里诺诺地摇了摇头,往门外走了。
赵文峰爱偷懒的事不是一天两天,服务行业不适合不勤快的人。前段时间领班还听经理说赵文峰想把自己的表弟推荐进来,可把经理吓一大跳,那可怎么得了,就这么一个都够糟心的了,两个,这对兄弟怕是能把餐厅抽成烟囱。
领班懒得分心思多管他,以前说了多少次不听,反正经理已经开始找新人了,到时候职工里有赵文峰这种风气的都会被换掉,这会儿再做思想工作也是浪费口舌。
他径直与表情阴沉着出门的赵文峰擦肩而过,走到许术面前,这回声音比刚刚还严肃一点,却多了几分关心:“你回去休息,今天我来。”
许术一愣,大概误会了什么,张口就是道歉:“抱歉,我……”
领班稍微放缓语气打断他:“我知道今天的事不是你的问题,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回去好好休息。”
他眉间的川字纹深了几分,不太熟练地安慰:“今天受委屈了。”
他知道许术平时工作有多拼命,店里上上下下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许术是真缺钱,应该是碰到了什么难事。人碰到难事后愿意努力解决而不是自怨自艾挺不容易的。
许术性格坚韧,不怕吃苦,可这世界偏偏最爱拿苦给不怕吃苦的人吃。那群人摆明了就是冲着折腾许术来的,这种对人毫无意义的磨难,他看不下去。
而且最重要的,领班用那张总是严肃刻板的脸笑了一下:“我也是从农村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栽过不少跟头,三十多了,也没混出什么别人眼里的名堂,但我对自己还算满意,你看,至少我现在能帮你。别被周围的声音影响,我看过你的简历,是个很优秀的人,你的终点还在很远。”
习惯面对恶意的人通常不太会应付善意,许术一时没有反应,被领班又拍了拍肩才回神。
他最终松口气也笑了笑。
“谢谢。”
十点半到家,许术进门的时候景培正坐在沙发上用笔记本写东西。他回来后有写日记的习惯,而且一般都在晚上等许术回家时写。
“今天忙完了?饿不饿,给你煮碗面。”景培放下笔。
“不用,晚上吃得多。”许术说,“今天……”
“怎么了?”
许术其实想找人聊一聊今天发生的事,不是倒苦水,只是想跟人说出来,那些侮辱对他而言不算有分量,但也需要个闸口,毕竟哪怕是轻飘飘的烟,在密闭空间里浓度太高也会把人呛死。
但景培不是个合适的倾诉对象,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不是。
许术换完鞋后也朝客厅走,他拿出笔电笑了笑:“今天事情不多,想回来看个电影。”
客厅的灯关了,只有笔电泛出幽幽的画面光,许术选了部国外喜剧,男主是个软蛋富二代,女主在得知自己令人艳羡的婚姻作废后发出尖锐崩溃的嘶鸣。
音量不小,许术一边看一边走神想着别的事,在女主的发泄声中竟然有些感同身受的痛快。
景培坐在旁边陪他一起看,其实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电影里。
他今天流鼻血了,不知道这是生病的正常现象还是身体哪个地方在他不注意时悄悄发生了恶化。
这让景培更想尽可能的把这段不知道是不是最后的时光记录下来。
如果他治疗成功了,那这本日记就是他的康复笔记;如果治疗失败,那就是他的遗言。
“耳钉你戴着很好看。”身旁许术的声音把景培的思绪拉回来。不知道许术刚刚发了什么呆,又想到了什么,总之他突然就说:“谢谢你五年前把我从别墅里带出来。”
这句话突兀地像电视剧里突然插播的一择短小广告,景培还没来得及反应,许术又继续接上上一个被切断的话头了。
“等发工资了,给你换个更贵更好看的。”
电影里的女主与一群性格各异的人走在美洲日出时的狂风里,海的尽头有一轮红日。这个张狂又唯美的早晨变成柔和的屏幕光,笼罩在华国两个摸不到前路的年轻人身上。
这个夜晚,在景培仅能感知到的范围里,除了许术,全是黑暗。
他说:“好。”
而当晚的餐厅里,侍应生换人后,张烁的朋友们就果然没再继续折腾,游戏过程中,他们甚至会因为注意到女侍应生的裙子太短而不让她弯腰服务。
这幅样子与对待许术时的轻蔑简直让人觉得割裂,他们就像一群只有身体长大了的孩子,会乖巧地给伤心的人擦眼泪,也会兴奋地肢解蚂蚁。
张烁跟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并不觉得朋友做错了什么。他冷眼看着许术离开的那扇房门,心里其实没什么快意,但他觉得辜负季康元真心的人受点惩罚实在理所应当。
等到回家关了灯躺在床上,无声的黑暗中,思绪在困意里发散,又猛地凝实。
一种不明原由的熟悉和心惊这才后知后觉从他心底泛上来。
张烁那天晚上想了很久,一直想到天亮,终于搞清楚这从天而降的情绪因何而来。
——许术当时在棋牌室里的反应哪里是不屈辱,他分明是不在乎,完全把他们当空气,谁会跟一团不讨人喜欢的空气过不去呢?而许术身上的冷淡与漠视,竟和季康元的别无二致。
张烁又想起那张照片上幸福青涩的季康元,很突然地一下子从温暖柔软的被窝里挺身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