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楼梯上听到动静的高个男人抬头看了眼,目光在许术一转而过的脸上猛地停住,怔然般的紧紧盯着,一直到两人消失在木栏尽头的墙边。
李平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够着脖子瞧:“小烁?怎么不走了,刚那两人你认识?”
张烁没说话,脸色突然变得很差,好半天才勉强地提了提嘴角道:“没事,我先,我先下去看看康元来了没。”转头就走,像楼上有什么洪水猛兽在等着他。
“啊?季总不是说……”让我们先进包厢等着吗……
李平不知道他突然干嘛,但同事和领导都在下面,他不可能自己进包厢待着,这显得他也太不会做人了。
这个张烁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活儿干得还不怎么样,要不是有个董事老爹,怕是早都不知道被开多少次了,哪儿还能跟季总坐一桌吃饭。
这次也是,明明项目功劳都是他的,非得跟这吸血的蚊子平摊,真是……
李平积怨颇深,边下楼边在心里嘀咕,心里越恨反而面上越老实。上这么多年的班,社畜的伪装手段已被他掌握得炉火纯青。
哪知才下了几节楼梯,就碰上由服务员领着已经开始往上走的季康元,刚刚还一口一个‘康元’的张烁老老实实跟在人后面,连话都没敢搭。
李平看得心里想笑,张烁这二代性子最欺软怕硬,还容易飘,平时他哄上两句对方就找不着北,在真老虎面前才肯现原形。
季康元本身步速很快,跟在服务员身后刻意放慢了些,他边走边问李平:“怎么都往下跑,不是让你们先进去?”
这就要问张烁了,但他鹌鹑似的默不吭声。李平咬着牙尽量老实地笑笑:“本来就让季总您破费,我们等等是应该的。”
季康元摆摆手,脸上是一点不掺假的认真:“你工作能力很不错,又比我大几岁,聊天不用说敬语,别太拘束。不过虽然这次是我个人邀请你吃饭,一会儿可能还要聊些工作上的问题,也不用看得很正式,都是随便聊聊。”
看看!看看!季总也就比张烁大个一两岁,看看这差距。不过李平虽然心里没少笑过张烁癞蛤蟆做白日梦,但倒也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季总。
只能说庆幸自己是直男吧,不然单恋上这么个完美的工作机器,哪能有出头的日子。
李平甚至怀疑季总长这么大以来谈没谈过恋爱,他猜以后就算结婚,应该也是奔着两个家庭间门当户对的那种‘合适’吧?
嘶,难以想象,这种男人会真心喜欢上哪个人吗?就算动了心,怕也是克制冷静的,爱情中的人都会经历的卑微、失控、疯狂、小心翼翼,似乎都本应与这个年轻优秀的男人无关。
“顾客小心脚下。”走完楼梯,服务员又回头提醒一遍。
她手里拿着把钥匙,到了二楼后先表情微微困惑地左右看了眼,像在找什么。
站在走廊小阳台栏杆处的陈与年感应到视线,朝她抬抬下巴,一边带着许术往他们包厢门走,一边道:“在这儿,诶你终于来了,快开门吧,我们……”
话音戛然而止,陈与年瞪眼看着服务员身后突然冒出的季康元,觉得身体里一阵电闪雷鸣,把他劈得外嫩里焦的。
不是说去拿钥匙吗……怎么还带了个祸害来……
陈与年真想摇着她肩膀质问:这家店不是挺多服务员的吗!怎么感觉活儿全在一个人身上啊!草啊!
最重要的是,因为季康元当年推的那一下,导致陈与年现在一看到他就背疼屁股疼。
跟在季康元后面的张烁脸色也很难看,他下意识抬头朝季康元望去,果然见他目光直直地盯着许术,眼神是吝啬于分给他人的专注。
张烁不明白那人有什么值得他独特对待之处,眼神狠狠地朝许术扎过去。
帅是挺帅的,个子也高,身材好像也还不错,但……但是……
张烁但是不出来,心里更郁闷了,眼不见心不烦地侧头去看李平。
李平总觉得空气里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密度大到阻塞呼吸的物质,但他不明所以,于是小心翼翼地探头:“怎么了吗?”
自然没人回答他。
转眼间服务员已经打开两扇包间的门,她语气有些紧张:“陈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刚刚找钥匙花了点时间,一会儿给你们送一份甜点当做赔礼好吗?希望没有影响到你们的用餐心情。”
陈与年还外嫩里焦的没反应,许术反而像是场上唯一的没事人,笑着回答没关系。
他甚至平静地朝季康元一行人点了点头,拉着一动不动的陈与年随服务员进了包间。
两人在包间里坐好,陈与年经过短暂的怔愣后,开始长篇地输出针对季康元的攻击性话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每一个‘妈’字都饱含情感,甚至能做到句句押韵。
他说自己看到季康元就哪里哪里痛,说他脑子不正常,说这个说那个,骂得这么凶,其实是在替许术疼,替许术委屈。
许术看着他又喝了口汤,突然有点想笑,没什么原因,只是一种心情的外化,那种心情不是开心,而是……而是柔软。
菜一道道端上来,味道确实很不错,许术吃了很多,因为他知道自己下次不会再来。
倒不是别的什么,单纯是太贵了。
那天的事情很快就被许术抛之脑后,陈与年接到phoebe的电话又再次坐飞机去了y国,景培的治疗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宋医生时常在微信上跟许术沟通病情。
日子在越来越暖和的天气里过得飞快,餐厅的晚樱也开了,许术站在庭院里,在阳光中感受这个温柔的迟来的春天。
这天许术同事有个老家的好朋友结婚,他想去作为伴郎参加婚礼,但周六周日不能主动调休,便碰运气去找正好休假且经常申请加班的许术换班。
许术没犹豫便答应了,正好下周三景培不用出门,他换完班两人可以在家煮火锅吃。
周六高峰期换周三工作日,同事自然乐意,走之前还有点不好意思。
今天人很多,许术给同事替的是晚班,客人八点钟到,许术提前进去清点完了棋盘和筹码,耳麦里通知他去前台接人。
看清对方的那一瞬间许术和张烁都愣了下。
但许术很快回到服务员的身份,给张烁和他一群朋友在前面带路。他像私房菜馆和其他所有任何一家餐饮店的服务员一样,在遇到台阶时会回头对他们温和地说“小心脚下”,态度自然,面色平静。
他就是个服务员,他就只是个服务员。
张烁在后面瞪着许术,这一刻竟然觉得屈辱。
他以为,他以为季康元那样心心念念的一个人,至少该是比自己更优秀的人才对,还不能只优秀一点点,必须要很多很多,多到把他所有嫉妒心淹没。
张烁之前见过许术,在季康元的手机上。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季康元还不是‘季总’,但也有一间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张烁的父亲把他安排在季康元手底下,是觉得张烁整天太无所事事,跟着季康元可以学东西是一回事,看着这么优秀的同龄人,也好让他这张厚脸皮知知羞。
事实证明张烁不仅不会知羞,还会在每天的相处中对季康元日久生情。
他很喜欢季康元冷静自若的气质,喜欢他聪明的头脑和对问题决断的处理方式。
他喜欢对方身上一切自己不曾有的品质,其实与其说是喜欢,认真看下来更像是羡慕、欣赏。
张烁对季康元的感情真正发生质的转变是在某次去办公室找他问问题的时候。
那天中午太阳不要命的好,但办公室空调开得很低,视觉和体感产生温差,让人心脏不知所措地紧缩、膨胀。百叶窗垂着,阳光从缝隙间往里钻,一条一条的影子映在地上,像马路两边的人行道间唯一可以通行的斑马线。
张烁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原因,看到办公桌上罕见地枕着手臂睡着的季康元,他没敲门,也没离开,踩着自己心中允许通行的‘斑马线’安静地走过去了。
季康元睡着了,但手里还握着一部没息屏的手机,张烁悄悄凑头去看,是一张合照,季康元和一个男人的合照。
照片的光线不是很清晰,但里面的两个人都好看得很让人过目难忘,季康元怀里搂着熟睡的男人,脸朝镜头,表情竟然是一个青涩、幸福的笑。
张烁愣愣地转头去看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仿佛从来不会有任何情绪的季康元,突然瞳孔剧烈地颤了颤。
季康元在哭,他握着不知道是不是前任恋人的照片,躲在办公室难得放自己睡一觉的梦里,在悄悄地流泪。
真是不可思议,他以为的冷静自持的雪山,原来也会了为某个人而崩塌。
“怎么了小烁?最近一直闷闷不乐的,我们陪你出来还不高兴?”朋友揽着落在最后一动不动的张烁的肩,凑头去看他。
张烁没说话,垂头拼命忍着鼻间涌起的酸涩,好一会儿才涩声道:“我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