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虽然他比不得那些酸溜溜的读书人,是个匪,可还不是有个这么好的人儿倾慕他么!
他在这种飘飘然的膨胀中做了决定,叫那些土寇翻黄历挑个了好日子。等到那一天,他要摆宴席宴宾客,给山上众人看一看他薛鸷名正言顺娶来的这位压寨夫人。
第46章
邵妈妈离开后的第二日。
原本守在沈琅屋子周围的那些土匪突然将门上的锁撤下了, 又过一会儿,金凤儿推门出去看,发现外边竟连守门的人也都撤走了。
金凤儿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模样, 他折回屋里, 赶忙去推沈琅那架木辇:“哥儿, 咱们走吧。”
沈琅本不想动弹, 但被他急声催着, 最后还是被金凤儿抱着上了轮椅。
他被金凤儿推着出来时, 才发现屋前那一片葡萄藤架上只剩下了枯败的残叶,底下那只秋千断了一半, 连架子也歪斜了。
沈琅对屋前这一片葡萄藤与秋千的印象,似乎总还停留在盛夏时……断断续续的蝉鸣声中,藤叶随着夏风轻轻地翻动着。也许正因为他心里印象最深刻的这一画面, 他觉得眼前的场景似乎显得格外得颓败。
金凤儿气道:“这定是这些日子在这儿守着门的那些个土寇干的!方才我还在我们屋后的墙根底下闻到了一股尿|骚|味, 这些人,实在是可恨!”
沈琅没什么反应:“好了, 一会儿拿水冲一冲, 别气了。”
他住的这处地势较高, 俯看下去, 能看见这寨里到处都张挂起了大红灯笼, 就连几棵落了叶的枯枝上, 也都被系满了红绸布带。
沈琅只在房屋附近略转了转, 便又叫金凤儿推他进去了。
回屋没一会儿,便看见禾生抱了一叠方形红纸傻愣愣地站在屋门口, 等沈琅的目光落向他,他才小声道:“小师爷,我来送东西。”
“进来吧。”
他走进来, 将那堆纸往桌案上一放,声音还是很小很低:“大爷命你写些喜字和婚书,婚书是另外的小卷,不要错。”
沈琅说:“放着吧。”
“嗯。”禾生说完轻轻拽扯着自己的袖子,仍站在那里,没有走。
沈琅于是又说:“我一会儿写。”
“……大爷还让我和你说,她叫付悠悠、悠然的悠,不要写错了。”
“好。”
“禾生。”沈琅忽然叫他的名字。
禾生的脸又有些红了:“怎、怎么?”
沈琅笑笑:“没怎么。”
他顿了顿,食中二指在那叠红纸上轻轻擦过,一抬手,指腹已经蹭上了一层红颜色。
“你和金凤儿玩得很好,我常听他说起你。”
“是、是吗?”
沈琅盯着他眼,忽而轻笑:“禾生,你过来。”
禾生听话地靠近了,但整个人还是显得很局促。
“再过来一些,我要看你的脸。”
禾生顿时脸红得像要滴血,他摇着头,不敢再靠近了。
“我问你,”沈琅忽然又道,“之前我的帕子洗了晾在外边,你为什么偷?”
“我……”禾生又结巴起来,眼里是很明显的慌乱,“我没有、偷。”
“好吧。”沈琅并没有对他露出什么鄙夷神色,反倒还很温和地盯住禾生的眼睛,“兴许那日是我看错了,做坏事的人并不是你。”
“嗯……”禾生点头,然后顺势把头低了下去。
他才低头,却见沈琅很忽然地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块自己的帕子,禾生就像是拿到了什么烫手山芋一般,吓得立即便把那块帕子丢掉了。
可下一刻,他却又很舍不得地突然蹲下身去,把那块干净的帕子捡了起来,拽在手里,丢掉也不是,还回去也不是。
“禾生,我想你帮我个忙,”沈琅看着他,缓声问,“可以吗?”
禾生微微抬起眼,悄悄觑着他:“什么、什么忙?”
沈琅停顿了一下,然后才问:“你想亲我吗?”
禾生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磕磕绊绊地:“小师……您别这样,我……大爷……”
他整个人都有些混乱了。可偏偏沈琅却并没有澄清说,方才那句话只是个玩笑话。
“大爷?他已经不要我了,你想亲,我就给你亲,”沈琅说,“不好吗?”
“不好。”禾生就快要哭了,他低着头、垂着手,“我觉得不好。”
“那你偷我的帕子难道就很好吗?”
禾生顿时又羞得面红耳赤。
沈琅轻轻叹了口气:“谁都欺负我,我再待在这里,就只有死了。”
“你不能……死。”
“所以我想你帮我,禾生。”他的眼睛看上去有点发红,薄薄的眼皮垂得低低的,很有些泫然欲泣的意思,“我找不到别人了,只有你。我知道你的心。”
禾生也并不是蠢人,听到这里,他终于知道沈琅想让自己帮的忙是什么了。
他犹豫着开口:“可是不行,大爷……他会打死我的,我不敢。”
禾生一向是个很内敛,又不大爱说话的人,若没人搭理他的话,有时候他一天都说不了两句话。
所以薛鸷一旦有要紧事,总是喜欢叫他和二牛来沈琅这里送东西、递消息。他其实也很喜欢到沈琅这里来,有时候看见他在桌案边写字,他就会故意站在门口,无声地等,直到沈琅发现他为止。
见他一副很犹豫、很为难的样子,金凤儿干脆走过去,一把拉住他胳膊:“禾生,大爷他已经娶了那个女人,我们哥儿如今留在这寨里,又算什么呢?”
“不行,”禾生还是不住地摇头,“这件事不行。”
沈琅见状抬起那双微红的眼睛,忽然说:“算了。”
“没事,你也别为难。”他很勉强地笑笑,“我说说而已。”
禾生看着沈琅,分明是这个人在求自己帮忙,可没有帮上他,他心里却觉得愧疚和难过,反倒觉得亏欠了他许多似的。
这寨子里除了薛鸷和二牛,好多人都觉得他闷、笨,也懒怠和他多说什么话。
但自从这两个人来了以后,先是金凤儿总是在他耳旁叨念着许多话,然后就是沈琅,他这样的人……之前有好几回,却主动和他搭话,还问他想不想认字。
他其实很想,所以那日才盯着沈琅写的诗看了那么久、那么入迷,可他实在怕羞,也怕让人知道了他那点“龌龊”的心思,所以根本不敢答应。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像沈琅这样的人,确实是不该待在这里的。
可是他一辈子都循规蹈矩,人生中唯一一次越轨,就是被二牛拉着一块入了天武寨。没办法,那时候都快饿死了,哪里还管得了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想了又想、默了又默,他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我想想……我回去再想想,好吗?”
“你……别难过了。”
禾生走后有一会儿,金凤儿才低声开口道:“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帮咱们。”
“在这山上,除了二牛,我也就同他最要好了。哥儿求他,说不准还有几分希望,二牛那人倒是脑子活络,可他很敬仰薛大爷,只怕转头便会把哥儿给卖了。”
沈琅眼里的哀伤和难过已经完全消退了。
他说:“试试看吧。”
他记得金凤儿曾同自己说过,他私底下向禾生抱怨想下山时,这个人并没有驳他的话,只是有些担忧地说,寨子周围有许多哨卡,四处又都有人看守,还有诸多陷阱,不好走的。
况且沈琅太明白他看向自己的那种眼神了——这个人仰慕自己,可偏偏每次来了,却连句话也不敢多说。
沈琅这次找他,也只是试一试,他知道,就算禾生不答应,也不会把他说的话告诉薛鸷的。
*
十月初十。
金凤儿这几日总带着沈琅在寨里四处乱逛,有一阵子金凤儿总跟着二牛他们在这山里到处乱跑,那些暗哨、望楼,不说全都能记得清楚,多少也能记下大半。
两人有时候走得远了,便会有土寇跟上来问:“你们要去哪里?”
金凤儿总是一样的说辞:“哥儿这几日心里不好,我带他四处转一转,散一散心。”
那土寇就道:“都入冬了,哪还有什么景色好看,快回去吧,过去那一片刚放上了捕兽的陷阱,当心踩中了,一会儿要了你们的命。”
“上边的风景都瞧腻歪了,”金凤儿求他,“好叔叔,不然你领咱们过去看看,我听二牛哥说那边有条小溪。”
“小溪有什么可看的,去去去。”
沈琅看了金凤儿一眼,后者会意,从囊袋里取出半两银子,塞给他:“这银子叔叔拿去打酒吃,还劳您带我们过去逛一逛,我和哥儿来寨里这么久了,还没到那边去过呢。”
那土寇把碎银塞进腰带里,然后道:“行吧行吧。”
“我一会儿还有事忙呢,你们看一会儿就回来,知道没?”
金凤儿连连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