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瞧您说的。”顾月霖失笑,“二十出头而已,不着急,往后您在她身边,看情形行事。”
  “嗯,我看着办。”蒋氏忙着给他布菜,“不用琢磨我们南下的事儿,好歹过俩月再说,不把你养胖点儿,我是不会走的。”
  顾月霖一乐,“行啊,依您。”
  戌时左右,君若、李进之和沈星予结伴前来,一个带酒,一个带下酒菜,再有一个带了磨牙的干果。
  四个人和在竹园时一样,在顾月霖的书房彻夜饮酒畅谈。惹得早膳时蒋氏挨个儿训了一通。
  一个个夜猫子,她给补再多的山珍海味,也架不住他们这么熬。
  连她自己都知道,如今是越来越絮叨了,根本克制不住,也就不管了。
  兄妹四个却都觉得,她这样更可亲可爱。不待见你的人,才不会因着你少睡了一觉、瘦了一些上火数落,慈母心肠罢了。
  蒋氏本来以为,和女儿启程之前,一切照旧,顾月霖也没想过能出什么事。
  说白了,如今兄妹四个都是天子面前的红人,他们不趁机收拾人就很难得了,只是,母子两个都忽略了一回事:月霖如今的地位、前景足够太多的人觊觎、攀附或忌惮。
  如今要攀附新贵顾侯的人里面,最急切的是蒋家,那个早已被蒋氏抛到脑后多年的门第。
  说到蒋家,顾月霖就不能不念及蒋昭。他与父亲对昔年首辅的生平早就了如指掌,但蒋昭忽然退离朝堂潇然遁世的原因,却是如何也查不出。
  皇帝也不知原委,不然不会耿耿于怀数十年。
  长宁长公主大抵知道些秘辛,但她不想说什么的时候,神仙也没辙。
  程放和顾月霖倒是想过,安排人到蒋家探寻,但转念想到蒋昭对家族的嫌弃,立即作罢。
  斯人已逝,何苦纵容着一起子小人对他说长道短。
  蒋家第一个来到居士巷的,是蒋氏的大伯父,如今的蒋老太爷、蒋氏一族的族长。
  其时母子两个正在一起侍弄花草,听得通禀,顾月霖说:“请到书房。娘,您接茬忙,若需要我再着人来请。”他们不想左右逢源是真,却也不需躲避任何人。
  蒋老太爷年近七旬,头发花白,但精气神儿十足,却不是有多少城府的:眸中闪着明眼人一看便知的市侩、算计。
  他采用的是先礼后兵的招数,落座后,对顾月霖开门见山:“老朽此番前来,为的是蒋家一处不慎流落到外的祖产,族中人等皆希望拿回蒋家,却关乎顾侯,不知侯爷能否成全。”
  顾月霖低眉一笑,喝一口茶,“您指的是——”
  “竹园。”
  “原来给族中女子的陪嫁,叫做不慎流落到外的祖产,是可以拿回去的。”顾月霖望向蒋老太爷,目光骤然冷漠如霜,“这种糊涂账,我没与您计较的余地。”
  蒋老太爷喜忧参半:他们看准竹园是风水宝地不假,却并不是真的要拿回去,毕竟那样太丢人了,只是想借这事由,让蒋氏和顾月霖欠他们人情罢了。
  拿回去必然也有诸多好处,却不知要多久才能看到可喜的情形,远不如立竿见影地用人情换到的益处。
  他只能试探地问:“顾侯的意思是——”干脆利落地把竹园给蒋家么?要是那样,他倒也不丢人,却也真不能满足。罢了,拿回园子之际继续找辙就是了。
  “我没计较的余地,只因是局中人。不知蒋老太爷是否见过今上,这不重要,这事儿横竖要打官司解决,既如此,不妨将官司打到御前。”顾月霖放下茶盏,从容起身,“烦劳您与我进宫。”
  “……这这这!怎么就到御前打官司的地步了?年轻人,不要冲动行事,你听我说……”蒋老太爷立时苍白了老脸。
  顾月霖轻一拂袖,“来人,送蒋老太爷与我同行,进宫。”
  竹园对他的意义,早已重到难以言说,偏生他在这样的情形下,无法据理相争。难道要养母过来,与这明显居心不良的老东西磨烦么?
  既如此,还是干脆利落一些,让皇帝给个说法。说法令他满意也罢了,不满意的话,今日还回去,明日再耍流氓拿回来就是了。
  整治流氓的重中之重,是你要比他更流氓。
  第114章 就是好意思让皇帝给他处理这种破事儿
  说来心酸,蒋老太爷这辈子,见到天子真容的次数很多,蒋昭致仕之前叱咤风云那些年,蒋家人能沾到的光再有限,凡有宫宴随着参加还是很容易的,问题在于,蒋老太爷认识皇帝,皇帝却不知道他是哪根葱。
  好了,今日皇帝能知晓他到底是何许人了,却是被顾月霖的手下挟制着进宫。
  想一路也想不通:这是什么路数?
  什么路数?仗着宠臣的身份张狂一下,就此断了闲人攀附的路而已。他就是面圣容易,就好意思让皇帝给他处理这种破事儿,有胆子陪他这么玩儿的却不会有几个。
  到了宫门口,顾月霖出示皇帝亲赐的令牌,禁军当即客客气气放行,还殷勤地替他寻来带路的宫人。
  蒋老太爷一看,心知自己要倒霉了。
  此时皇帝正在与长宁长公主对弈,听得顾侯携蒋老太爷求见,面上一喜,“要他没事就进宫来,总归是个听话的。快请进来。”
  长宁莞尔。
  刘全领命时也是一笑。皇帝大人故意忽略蒋老太爷那一茬,谁又会傻到出言强调?
  很快,顾月霖与蒋老太爷进殿,行礼参拜。
  皇帝即刻一摆手,“平身。月霖来观棋,帮长宁挽回些颓势。”
  长宁瞧着实在太费思量的棋局,索性离座,起身到一边用茶点去了,“月霖替我走完这一局。”
  “也好。”皇帝笑笑的,对顾月霖招一招手,“快来,让长宁给你断乱七八糟的官司。”
  好么,如此宠臣,谁跟他打得了官司?蒋老太爷脸色煞白,实在站不住,再度跪了下去,“微臣有罪,请皇上、长公主开恩。”
  回应他的是长宁清越的语声:“将原委讲来,错一个字,本宫记你一军棍。”
  蒋老太爷一哆嗦,腿简直要抽筋儿了,却连粉饰太平也不敢,将之前与顾月霖的对话照实复述一遍。
  顾月霖很快看清楚棋局,在心里迅速地计算推演,沉稳地落下一子。
  皇帝听蒋老太爷说话的时候,蹙了蹙眉,见到那落下的一子,神色逐渐变得郑重,琢磨着如何应对时,笑得分外舒心。
  他纯粹是喜欢下棋,而不是喜欢赢,最想得到的是对手,从不是自作聪明让着他的人。
  最让皇帝满意的对弈之人,该是令他时时刻刻都不能松懈,真的可以利用一两步棋扭转局势。
  此时,便是这样的情形。
  长宁淡声问蒋老太爷:“竹园是蒋家祖业?有何凭据?”
  “蒋府有多名人证,知晓竹园确系蒋家产业,如何论,也不该落到临江侯养母手中……”
  “所谓临江侯的养母,是临江侯府太夫人,我朝一品命妇。”
  “是,微臣失言,殿下恕罪。”
  “时隔多年,只有人证不足为信,可有账目上的凭据?”
  “回殿下,并未找到,只是人证之中不乏已经荣养的蒋府老人儿……”
  长宁默了默:“蒋老太爷究竟是耳力不好,还是听不懂人话?”
  “……”
  “凡有产业,必有文书契书账目,拿不出这些,你跟本宫说竹园是你蒋家的?你怎么不说这御书房也是用你们祖上的地皮建的?”
  蒋老太爷连忙磕头,“微臣不敢,万万不敢!”
  顾月霖刮一下眉骨,唇角微扬。
  皇帝落下一子,神采奕奕,对妹妹的一番应对,失笑不已。亏她还好意思跟他嘚瑟,说什么有位高人夸她挖苦人的方式别致,这么直来直去只差带脏字儿的骂人,倒是哪儿别致了?
  长宁不知兄长心中的打趣,只说正事:“你们口中的蒋家,是否包括你的小叔父蒋昭?”
  “自、自然包括。”
  “真是脸大。”长宁语气转冷,“蒋昭是本宫的恩师,可遇不可求的恩人。自然,蒋昭结交的奇人异士繁多,两肋插刀的至交也不在少数,有本宫不多,没本宫不少。但是,你们也别全然看低了我们的师徒情分。他不少事,并不瞒本宫。”
  蒋老太爷不敢接话了。
  顾月霖想听长宁多说一些蒋昭的事。
  长宁也没让他希望落空:“他遁世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本宫晓得,你却不知。你当然不知晓,不然不会跑过来丢人现眼。你的双亲、伯父伯母、叔父婶母,三两年间相继病故,凭你这个脑子,猜不出是蒋昭弄死的也是必然。”
  “啊?”蒋老太爷失声低呼,顾不得礼仪,满脸惊诧地望着长公主。
  “那些都是该挫骨扬灰的东西。蒋昭本打算灭了蒋家满门,本不想给那些东西体面的死法。”长宁语气里似是挟了风、裹了冰,“有人劝他,不知者无罪,那也根本不是多死少死一些人能有所改变的事。他听了。只是,本宫没他心大,至今还在迁怒蒋家,你们大概看不出,蒋家一些人入仕的路,因本宫而葬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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