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发现案情的是巡城的一列军兵,闻到血腥气,即刻冲进郡主府,然而府中只有杀戮之后的尸体,并无存活之人。”
  皇帝险些拍桌子,“死了多少人?郡主府又共有多少人?”
  “时间仓促,微臣目前只查到郡主府共有三百二十八名仆从,昨日被一刀割喉的共计一百三十六名。”
  皇帝闻言,冷静了几分,“也就是说,有近二百人失去踪迹而没被灭口?”
  “的确如此。”
  皇帝沉了沉,吩咐道:“此案交由三法司及锦衣卫彻查。你,权当是无功无过,不知此事。”
  “谢主隆恩!”
  皇帝转过头来连发几道密旨,追究自己留意到的几个细节,到下午,照常唤魏阁老进宫来议事、下棋。
  下棋的时候,皇帝说了清河郡主府的惨案情形,又道:“一夜之间,取百余人的性命,听着实在是令人发指。只是,同在府邸的共有三百余人,凶手将其余人等迁移到了别处。这是为何?”
  “臣能想到的,只有不牵连无辜这一个可能。”
  “你是说,那一百余人全是该死的?”皇帝目光灼灼。
  魏阁老丝毫也不打怵,“对皇上、对臣而言,那一百余人不过是不相干的陌路人,可也保不齐是罪该万死之人。臣方才只是就事论事,照实说出当下感触而已。这本来就是三法司会考虑到的一种可能。”
  他真正想说的是,恐怕那一百多人只是个开端,他们只要有家眷的,只要在成年之后的,恐怕都难逃死于非命的下场。斩草要除根,做了开头,便不介意后续做得更狠。
  ——这才是该最先防范的。但又从哪儿防起?谁知道清河郡主到底开罪了哪路煞星?
  皇帝沉声道:“也就是说,你怀疑清河郡主是品行不端招致灾祸之人?”
  魏阁老不卑不亢,“向来如此。”
  如此的直接坦白,倒让皇帝险些没词儿,缓了片刻,问道:“何以见得?”
  魏阁老不慌不忙,“清河郡主若有长宁长公主百中之一的好,便不至于成为一个坐吃山空的废物。长宁长公主若有清河郡主百中之一的不足,便足以毁掉今时名誉,不知是何下场。”
  皇帝听了,起初是气恼他这样直白,再一回味,倒觉得他说的的确在理,因而颔首道:“传梁王进宫。”
  刘洪领命而去,却是片刻后便折回来,“梁王爷、长宁长公主求见。”
  皇帝拧了眉,“长宁因何见朕?”
  “说是有清河郡主留下的绝笔,长公主要请皇上大事化小。”
  皇帝笑出来,心说自己真是把妹妹惯出毛病来了。再怎么着,在天子脚下杀了一百多人,要怎么着才能大事化小?那个傻丫头,真当他做了皇帝便能做主任何事不成?
  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可他说出口的却是:“快将长宁请进来,有事一起商量就是了。”
  第79章 男子有着无尽的孤寂,生无可恋被他诠释得淋漓尽致。
  殿外,梁王正在质问长宁长公主:“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大事化小?”
  长宁温然道:“皇叔稍安勿躁,我如此行事,也是为着您与郡主得以团聚,若不然,您恐怕再也见不到爱女。”
  梁王匪夷所思,“这是何意?你是说凶手最先找的是你?该找的难道不该是我梁王府?”
  长宁苦笑,“没法子,我也不想摊上这种事。”
  刘洪小跑着出来,躬身道:“王爷、长公主请。”
  二人敛容端色,举步进殿。
  行礼后,长宁呈上手中口供。
  皇帝凝神阅读,越看脸色越差。
  他手中的口供,是清河郡主昨夜写的第二份口供。
  第一份口供,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这第二份,则是她亲手揭露自己的罪行,足以身败名裂,关乎程放的,一概用化名代替。
  昔年背叛程放投靠到郡主府的共五个人:杨彪、王猛、赵汝刚、柳一刀、安明凤。
  程放最初与他们建立的帮派名为月明楼,宗旨是匡扶正义之余拓展商路,规划是在十二个省设一座月明楼,从第一楼到十二楼各有分工。
  随着程放被禁锢,他先前最为精细的筹划全部成为泡影,正在筹建的帮派迅速瓦解,林珂交给他的林家产业全部变卖兑成现银,充实清河郡主的私库,与此同时,杨王赵柳安五人四处散播程放侵吞妻子娘家产业的消息。
  随后,杨王赵柳安五人成了清河郡主的刽子手、敛财奴。
  长达九年时间,清河郡主主要的进项是放印子钱,获得的暴利要么用来寻找林珂,要么聘请一流的杀手。
  清河郡主在一些富贵门庭与杀手之间,做起了拉皮条的,一方出重金指定要杀要害的人,一方收钱取人性命或栽赃陷害。
  口供中详细列出了门第和相应杀手之间的交易。
  因为清河郡主贪婪成性,总是拿酬金的大头,许多杀手跟她也就是三两回的买卖之后便甩手走人,她便再招募新的人手,人手的资质每况愈下。
  到了三年前,也就是程放离开之后,清河郡主在杀手圈子里已是臭名远扬,给杨王赵柳安五人画的饼也不能兑现,三两个月之间,郡主府里成气候的人分崩离析,消散一空。
  那样的人离开之前,自然是能带上什么便带上什么,钱财更是重中之重,一下子把清河郡主打回到还不如原形的地步。
  而清河郡主对程放的魔怔更重,私下里跟父亲张嘴,讨要了他小金库的全部银钱——十万两,到手之后全掷出去寻找程放,苦无结果,便命人陆续当掉库存的名贵物件儿。
  那期间,她不懂行情,时时请郭如海鉴别、估价。
  皇帝看完口供,捏住纸张一角,下意识地望了魏阁老一眼。
  魏阁老眼观鼻,鼻观心。
  梁王直直地盯着皇帝,皇帝将之忽略,“运桥,你看看。”把口供递给魏阁老。
  魏阁老一目十行的看完,不动声色。
  皇帝想到他先前的言语,问:“你早有耳闻?”
  魏阁老回道:“听说过几次郡主当东西的事。”
  知晓的自然不止那些,但别的并无真凭实据,说来无益。皇帝这才望向梁王,“宠爱女儿本属寻常,做到皇叔这地步的,却属罕见。”语毕示意魏阁老。
  口供便转到了梁王手里。
  梁王看到末尾,身形微微颤抖起来,突然之间现出龙钟老态。
  “皇叔这样的宠爱,等同于害了女儿一生。”皇帝已知长宁用意,道,“江湖之中无庙堂,庙堂之上却有江湖中人。皇叔若要朕为清河郡主主持公道,朕还真没那份儿底气。正是多事之秋,若激起江湖公愤,怕要天下大乱。”故意危言耸听之后,又道,“对外只说,清河郡主暴怒之下处置了府中百余名仆从,负气离府,不知身在何处。”
  魏阁老恭声领命而去。
  “那么,清河郡主的下落,皇上,”梁王转向长宁,“长宁,不想找么?”
  皇帝想到供词中涉及的那些门第,心说她爱死哪儿就死哪儿去,口中则道:“皇叔要找,只管吩咐下去,朝政千头万绪,朕恐怕有心无力。毕竟,一个不当心,便会有诸多门第心虚,跳出来先一步把长宁卖了,说是她授意谋财害命也未可知。”
  长宁干脆就不搭理梁王。
  梁王哑了声,告退时,身形有些佝偻,步子分外沉重。
  皇帝心烦不已,急于排遣出去,起身招手唤长宁,“来,下盘儿棋。”
  长宁从善如流,落座后笑道:“前阵子与一个少年人对局,我输了,近来一直在琢磨自己是从哪一步失误,落在了下风。”
  “哦?我跟你一起琢磨琢磨,能不能摆出来?”
  “行啊。”长宁取了黑子白子在手,一步步还原自己与顾月霖走的那一局棋。
  “清河的事,你先前可知晓?”
  长宁道:“晓得她干不了好事儿,却没料到她恶劣至此。”
  “她娘就不大正常,自尽的,偏生梁王自责也罢了,一味在清河身上找补,倒把孩子养歪了。”
  “皇兄明白就最好了。只是,皇叔免不了数落我忘恩负义。”
  “当初你母妃的事,本就是我们兄妹联手查实,再找他出面做一次好人而已,你欠他什么?”当初的事,皇帝要是想对长宁落井下石,那可是最好的机会,但他从没那份儿心,看不了妹妹吃亏。
  长宁笑道:“话可不能那么说。”
  皇帝大手一挥,“欠也是我欠他的,没你的事儿。”
  “也是,横竖你是债多了不愁。”
  皇帝哈哈地笑起来,火气消减了大半。
  -
  这日下午,顾月霖收到了清河郡主的口供和程放的信件。*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月末可相见,届时你可亲口询问清河郡主。相见之前,会送一些物件儿到府上,望笑纳。
  顾月霖看口供之前,回顾之前种种,心说自己这个爹可不是一般的够人喝一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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