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君若笑眉笑眼的,“首辅大人夸我了呢,回头就跟三个哥哥显摆去。”
  魏阁老逸出舒朗的笑,觉着这孩子跟长女有的一比,实在招人喜欢。
  君一航冷眼瞧着,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不用问,首辅与女儿早已相识,相处时一如情分亲厚的长辈和晚辈。
  他要是早知道这一节,早把曹氏休弃给女儿一个交待了。
  悔之晚矣。
  分产业的事,以前早就划分清楚了,不需再核实账目,由此,当日便无波澜地办妥诸事。
  父女两个作别时,君一航心里很不好受,低声道:“以前,是爹爹对不住你,把没用的东西看得太重了。往后要好好儿的,沈小侯我没见过,便不提了,顾公子、李公子真是打心底心疼你,你可千万别跟他们耍性子。”
  “我记下了。”君若和声道,“日后遇到棘手的事,还是可以找我,毕竟我们不是仇人。”语毕,把君夫人的口供和自请下堂的文书交给他。
  “爹爹谢谢你。”君一航语声有些哽咽。他付出的的确不多,眼前人却是他最看重的孩子,一朝各走各路,心里真是空了一块。
  君若请他上座,毕恭毕敬地跪倒,磕了三个头,“您珍重。”随即起身,翩然离开。
  君一航落了几滴泪。
  翌日,君夫人和曹禄送到他的住处,他当即带上二人回江南。谁也说不准时疫什么时候过去,还是远远地避开为妙。
  最要紧的是,他给族人交代、休妻的事,都要到那边才能料理。
  是的,要休妻。
  到了这地步,他要是还留着曹氏,真就是瞎了心了。
  -
  郭如海相关的记录,顾月霖熟记于心,有事没事就琢磨。
  最终,他决定见一见那位老者。
  等到郭如海不需当值,回宫外住处的日子,他寻机潜入那所宅邸。
  这是不能被外人探知的事。
  郭如海六十多岁,身量不高,微微有些发福,面容很和善。
  他回家的日子,向来是直奔书房,处理庶务,了解一下宫外同行的动向。
  这日,他心绪有些烦乱。准确地说,从沈星予手里见到那枚玉坠起,他就很不安。
  夜已深沉,整所宅院陷入沉睡。
  郭如海坐在灯下,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书册。忽然,他听到有人轻咳一声,下意识*地望向门口。
  着玄色深衣的少年郎从容自若地进门来,容颜似经过妙手雕篆的白玉,气质如清风皓月。
  这样出色的少年,郭如海在很多年前见过一位,没想到过了多年,又有了这等运气。
  “冒昧前来,得罪了。”顾月霖拱手行礼。
  郭如海又仔细地打量一阵,抬手请他落座,“我这儿几乎没有门槛可言,公子大可堂堂正正进门来,不知为何多此一举?”
  “我要说是为您着想,您肯定不信。”顾月霖出示玉坠给他看,“关于这物件儿,我有话要对您说。”
  “你是沈小侯爷的朋友?”
  “正是,晚辈顾月霖,此物是生母留给我的。”顾月霖目光诚挚,“要说的话着实不少,却不知您是否得空。”
  郭如海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又道:“容我吩咐仆人两句。”
  “您请。”
  郭如海起身到了门边,扬声唤来一名在外面值夜的仆人,“到院门口守着,有事无事都不要来扰我。”
  仆人领命而去。
  顾月霖见状,心里更踏实了。
  郭如海转回来,喝了口茶,道:“公子想说什么都可以,老朽很愿意聆听。”
  顾月霖此行的目的,不过是开诚布公,将身世相关一切、近来遭遇如实相告。
  郭如海也如长宁一般,有人情债要还,这是一定的。但顾月霖不相信,他会心甘情愿被人利用,甚至助纣为虐。
  对这种人,打动的方式便是什么方式都不用,坦诚相待即可。
  郭如海听到林珂生前的遭遇,听到与魏家有牵扯的换子之事,听到了二十一名亡命徒试图夜袭竹园谋财害命的事,更听到了他明明见过另外半个玉坠却不动声色撒谎的事。
  他稳如泰山的面色渐渐有了细微的变化。
  顾月霖并非没有别的选择。
  宫里消息最灵通,关乎首辅魏运桥的事,人们一向津津乐道,只要不傻,便都猜得出,首辅对顾月霖不同寻常,有意提携。
  顾月霖若是决意撬开他的嘴,大可恳求魏阁老相助,便能将竹园遇袭之事闹到皇帝面前,细说由来。
  皇帝因为最看重的长宁牵扯其中,不想查出个究竟也得查。
  长宁自然不会受丝毫影响,但将他郭如海拎出来查问玉坠一事是不可避免。
  但是顾月霖放弃了那样的手段,应该是不想亲友卷入是非,也不想绕着弯儿地逼迫他。
  如果这样行事也是用来对付他的手段,这少年的头脑不可小觑;如果是出自真心实意地为亲友和他着想,便更不简单。
  都说人不轻狂枉少年,而温雅从容如斯的少年,郭如海到此刻也只见过两个。
  话已说完,茶已冷。
  郭如海亲自给顾月霖换了一盏热茶,“不瞒公子,见到你,我总会想到一位已不在世的故人,蒋昭。样貌不相同,春兰秋月之比,只是这待人处世之道,他在你这年岁的时候,与你有不少相似之处。”
  “哦?”顾月霖由衷一笑,“我敬蒋昭如神,得了您这等评价,深感荣幸。”
  并没趁机用蒋昭说事以图达到目的,虽然他的养母便是出自蒋家。郭如海真有些佩服他了,“听完诸多是非,我不动容不心惊是不可能之事。公子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只是想请您费神斟酌一段时日。将另外一半玉坠拿给您的人,是否告知,全在您。”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顾月霖仍是只说实话,“自从知晓身世到如今,我的日子可谓翻天覆地。说心里话,我早就有些厌烦了,却不能不做分内事查下去,我非常惧怕竹园再次经历危险。
  “而且,程放的经历,毕竟可能对我有莫大的影响,譬如他是否有别的女子别的孩子,那些孩子会不会为人所用,给我和亲友带来重创,都属未知。”
  郭如海笑微微审视着他,“你只说重创,却不提最令人发指的事,譬如程放另有子女,而别人心怀恶意,将你和他的女儿凑成双。”
  “那不可能。”
  “怎么说?”
  “今上最反感的事情便是赐婚,为此曾下发明旨,言明本朝帝王及至后妃,都不可干涉他人姻缘。没这种压力,我倒是想不出,谁能压着我与谁成婚。”
  郭如海不免问道:“这样说来,你不打算娶妻成家?”
  “您若是我,还能对这世间姻缘有何憧憬?况且一生虽长,能排遣光阴的事由却太多,我只怕时间不够用。香火传承,在我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郭如海笑了,“看出来了,你真的只是来看看我、说说话,不然不会说这等于你很不利的话。我感激。你给我三日,三日后你再来。”
  第74章 落款的署名是程放。
  晚间交班之后,沈星予回到自己的值房。
  原本他该与三个同僚合住一间,但李福用沈夫人说事,为他在皇帝面前斡旋,皇帝又一向认为他是富贵圈里最娇气也最矫情的孩子,和人同住一日不定打几次架,于是,他有了单独的一个房间。
  刚进屋换了身衣服,便有两名小太监送来食盒、美酒。随后前来的是李福。
  酒菜是李福准备的。他住的地方全是太监宫女,请沈星予过去诸多不便,便有了这番安排。
  沈星予以前对结交宦官的人存着几分先入为主的不屑,如今却是不同。
  宦官之中也有好人,譬如着意照拂李福的刘洪,譬如李福本人,前者看不了聪明又有良心的宫人为人轻贱,后者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做派。
  沈星予客客气气地请李福落座,亲手布筷,斟满两杯酒,“正想吃吃喝喝一通,及时雨就来了。”
  “小侯爷言重了。”李福笑道,“没你在外面关照,我哥哥照旧是拿着银钱坐吃山空。你那位经商的友人考虑得实在周到,这恩情,我与哥哥没齿难忘。”指的是梁掌柜。
  没真正混出头的文人武将,居家过日子都常磕磕绊绊的,有人怕你出头,看到机会便毫不犹豫地下绊子踩一脚;有人作壁上观,以地位利益为准则,在一旁帮着不怀好意的对你落井下石。
  何况李福这等刚熬出头的宫人。
  打心底瞧得起宦官的人,少之又少,除非其人已到了刘洪那等地位。
  这也不怪人们有先入为主的偏见,实在是有些宦官心思扭曲,一朝得势便彻底暴露自卑又自负的真实嘴脸,行径令人发指。
  对于李福这种依仗大太监得势的,宫里的都会持观望态度,明面上不开罪也就罢了,而他在宫外的亲人,被人察觉境遇转好,只会平添一份不屑,能不没事找茬已难得,肯帮衬的屈指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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