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薛玉尘颇为深意的一笑:“后果嘛,那个我管不了,是死是活,全靠天命而已哉。”
  薛玉尘得意起来,这些年他在北都混得风生水起,坐享名医的红利,多少人为了一个得到他问诊的名额,求遍关系。
  而他通晓人心之理,越是稀罕,才越让人心痒,越是心痒,则越是令人深信。
  所以他干脆每个月只看一个人。这一操作,使得他在北都更加如鱼得水,找他的人真的是踏破铁槛,也难得见他一面。
  一想到此,薛玉尘更加飘忽所以然。他靠近傅朝,愈发觉得他的容颜,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忍不住欣赏起来。
  傅朝冷冷的脸上,露出深恶的表情。他右手抬起,掐住薛玉尘的下巴,因为太用力,痛得薛玉尘神经一震,忍不住闷哼地叫出来。
  就在薛玉尘还在吃痛之际,傅朝转而又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呼吸逐渐困难。
  薛玉尘反抗地推开傅朝的手,却发现身体被死死地遏制住。
  原来是高大的林易,将他的身体死死地禁锢住,使他动弹不得。
  “傅、、、总~”薛玉尘挣扎着,眼睛里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要!”
  再多掐住一秒,薛玉尘就会因缺氧而死。
  还好,傅朝放开了他。
  薛玉尘翻滚在地,双手撑开嘴巴,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他抬头看傅朝,被他冷冷的目光刺得心惊胆战,他没想到傅朝是如此的心狠手辣,刚刚被他掐住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三天之内,滚出北都。”傅朝的声音,如判官般冷厉,“再让我看到你,你就再也没有睁眼的机会。”
  “是是,傅总。”薛玉尘的长袍拖在地上,他的身体完全跪着,姿态卑微,现在的他,只想活命。
  在北都,他是呼风唤雨无所不通的名医。
  在傅朝面前,他只是一个招摇撞骗学无所术的渣滓。
  北都可以没有他,但他不能没有生命。
  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臣服于傅朝。
  第24章
  薛玉尘的父亲薛弃信是北都市最名不见经传最泯然于众人的无业游民,他不是本地人,故乡早已遗忘。
  薛玉尘从小便没有见过他的母亲。
  他也从来不向父亲询问母亲去了哪里。
  他是个沉默的孩子,被父亲薛弃信带着在北都市东奔西跑。
  父亲是经常笑着的,哪怕他们有时候躲在一张漏雨的屋檐下,父亲也是笑着的。
  薛玉尘的印象里,父亲几乎没有发过脾气。
  逐渐长大的他,也像父亲遗忘故乡般,忘掉了母亲。
  五岁的时候,薛玉尘终于安定下来,和父亲住在一个四十平米的房子,他一间房,父亲一间房,家具被一一买回来,装饰温暖的小屋。
  他不知道父亲没有工作,到底是如何按时给他送来热乎的饭菜,到底是如何买得起北都市昂贵的房子。
  再长大些,父亲便开始跟他透露其中的秘密。
  原来薛弃信被上帝赐予了一张极其能说会道的嘴,见风使舵、见缝插针的能力异乎常人,什么事情都不会做,然而钱兜兜转转能赚到一些。
  薛玉尘十五岁时,薛弃信将他的裤腿挽起。
  薛玉尘看到父亲的腿,瘦如枯草,干巴巴的,一丝肉都没有,全靠骨头支撑,使人看了会产生一种惊悚的恐怖感。
  那刻,薛玉尘才懂得父亲的苦衷。
  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干粗活重活。
  薛弃信摸他的脑袋,坐下来,教导他:“玉尘啊,北都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薛玉尘并不着急回答,只是抿嘴思考。
  薛弃信说:“北都,是你征战的沙场!儿子,这里是最富的地方,最繁华的地方!不要怕,我会教你,你在外面看到的高楼大厦与人来人往,终究能被你踩在脚下。”
  父亲的语气坚定无比,很是自信。薛玉尘痴痴望着父亲神秘的脸,好似很陌生,好像是一尊神,撩拨出,他内心的渴望。
  三年后,薛弃信因病去世。
  五年后,薛玉尘成为北都最炙手可热的名医。
  而这,当然是他精心策划的结果。
  他仿佛戴了一张无人可破的面具。
  别人崇拜他,迷信他,他越是矜持、贵不可攀,而越是高不可攀,越是令人产生如死般的信念,如此形成一个坚固的闭环。
  如今,撕下他面具的人,出现在他眼前,甚至差一点要了他的命。
  他春风得意太久,脾性也大为狂戾。
  他恍惚记起父亲临终之际对他的忠告:“玉尘,激流当勇退,过高必重伤。我苟且借着阴德算了一卦,‘傅’字你要格外要当心。”
  薛玉尘知道浪腾的傅浪,却没想到“傅”指的是傅朝。
  一年前,傅朝的母亲金书书重金聘请他来给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傅朝看病,他借着早年间学到的医理,装神弄鬼一番。
  傅朝的身体毫无变化。
  不过,薛玉尘早已有说辞,他对忧心忡忡的金书书说:“夫人,您切莫担心,贵公子这是病魇缠身,一时醒不了是正常的。我隔几日再来看。”
  这一隔便是足足一年。
  薛玉尘知道傅朝的清醒和自己无关,但他要刻意放出消息,让北都的富贵之家知道,他妙手回春地治好了一个几近植物人的人。
  自此他的威望更甚,收到的金钱、名玩、豪车数不胜数。
  他想起小时候,当时他饥肠辘辘地站在蛋糕店的橱窗外,一个拇指大小的蛋糕,标价居然是四位数。
  他把眼睛揉了又揉,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还找父亲确认。
  父亲对他说了一句他终生难忘的话:
  “它值这个价。”
  它值这个价!这句话深深刺激了薛玉尘,蓦然间,他好像懂得了一个奇妙的暗喻。
  多年后,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成群前来拜访他的豪门、名流、权贵。
  他扬起高傲的头颅,鼻翼收缩,内心冷哼:
  我值这个价!
  “儿子,‘傅’字当心。”父亲的话,再一次回响在脑海里,他收敛充满惧意的神情,平静地站起身。
  他该离开北都了。
  他一点不可惜,金钱财名,他再换个地方,一样也能纵横驰骋,信手拈来,东山再起。
  傅朝充满倦意地阖眼,林易轻轻推着轮椅离开,保镖们齐手将轮椅抬进车里。
  “傅总,现在是去?”林易询问。
  “回去。”傅朝拿出手机,耳机塞住耳朵,音乐是一首缓慢悲伤的钢琴曲《四月诗》。
  他音量调得很高。
  滚滚而来的音乐刺激脆薄的耳膜,将他空虚的心,一遍又一遍击穿。
  眼泪,在盛夏的六月,不自禁地从眼角滑落。
  回到傅家公馆,傅朝坐在轮椅上,被林易轻轻推着。
  傅朝抬手,林易立刻停下。
  “我想走走。”傅朝说。
  林易将手腕伸出,傅朝借着使力,摇摇晃晃地站起,脆弱的身体好似风中落叶,单薄得令人心疼。
  林易扶着他走。
  经过花园之时,成片的蝴蝶扇着五彩缤纷的翅膀,在艳丽的花朵间婀娜起舞。
  林易要助手拿一把伞遮阳,傅朝则是拒绝。
  他的脸苍白得过于没有血色,好似从冰窖里走出来的亡人。
  如此热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依旧感觉不到半点暖意。
  他沉重地喘着气,瓷白的手,触碰花朵。
  一只美丽的蓝色蝴蝶,安之若素地停在他的指尖处,扑腾的翅膀,闪着晶亮的光。
  蓝色蝴蝶飞到他的跟前,在他的胸前停顿几秒。
  傅朝手掌展开,蓝色蝴蝶稳稳地落在他掌心。
  停顿半刻,蓝色蝴蝶飞走。
  一阵急促的眩晕狠烈地击中心脏,傅朝一时支撑不住,晕倒在地。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个人,他的影子一直模糊不清。傅朝拼命地追上,每次都是指尖即将要触碰他时,身前便会出现一个深渊。
  将梦里的那个人,硬是生生地从他心里分离。
  梦里的那个人,总是背对着他,白色衬衫涂抹淋淋的鲜血。
  他的后脑勺、他的肩、他的腿、他的腰……明明那么熟悉,为什么不敢认呢?
  明明是最熟悉的他……
  在梦里,那个人终于转过头,脸上染满鲜血,胜于最烈的红玫瑰。
  梦里傅朝疯狂地呼喊:
  “哥、哥、哥!”
  不知不觉夜间,傅朝醒来时,泪水已沾满衣服,头发被汗浸湿,软踏踏地揉成一块。
  他艰难地爬起,半坐在床上,面无表情。
  瘦削的肩胛骨生硬地凸起,伴随着滞涩的呼吸上下起伏。
  他扶着床沿慢慢站起。
  他忍住巨大的头痛,摸索到卫生间。他大口喘着粗气,这短短几米的路程,已经将他的力气耗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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