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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过了一会儿,段昀捧着碗返回饭厅,只见裴玉哪也没去,站在门口望着檐廊,似乎一直在等他。
  目光交汇的刹那,段昀心脏化成了春水。
  他将碗轻轻放到桌上,示意裴玉过来吃饭。
  裴玉走近一看,心如坠石,迟迟没有动作。
  “怎么不吃?”段昀笑着问,“难道想让夫君喂你?”
  裴玉有些犹豫:“溯光,这粥……”
  “我尝过了,稠淡适中,软而不化,不烫不凉,很好入口。”
  段昀握着他的手拿起汤匙,哄孩童似的软声软语:“裴公子给我一个面子,尝尝?”
  汤匙抵到了双唇,裴玉避无可避,硬着头皮喝了一口。
  “如何?”段昀满含期待地问。
  一口浊液滑入腹中,裴玉只觉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股腥甜霎时涌上咽喉,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咳咳咳……”
  他胸膛急促起伏,咳得眼前阵阵发黑,整个人缩成一团。
  然而什么都咳不出来,甚至连胆汁黄水都没有,唯独浓郁的血腥味充斥肺腑。
  过了很久他才找回知觉,耳膜嗡嗡作响,段昀的声音如同隔着深水传来:“裴玉……裴玉……”
  裴玉咬牙将喉间血气咽下去,剧烈喘息着,抬起虚汗津津的脸庞。
  见段昀神态焦急慌乱,他艰难地顺了口气,发出一点声音:“我没事……被粥呛到了而已。”
  段昀半跪在地,将他搂在怀里,脸色极其难看。
  “看你,一个铁胆铜心的将军,应当临危不乱。”裴玉勉强扯出笑容,“这么容易被吓到,没出息。”
  段昀哑声道:“是我的错,我没轻没重,不该非要喂你。”
  瓷碗和汤匙不知何时滚落在地,摔得七零八碎。
  裴玉瞥向那一片狼藉,故意轻嘲:“段将军常年在外,是日日吃糠咽菜吗?粥都熬煳了还很好入口。”
  段昀抿唇没吱声。
  “起来。”裴玉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将屋子收拾干净,我去煮粥。”
  段昀心有余悸,半晌才带着裴玉站起身来。
  他沉声说:“府里有仆人,让他们去做,你回房休息。”
  裴玉走向门口,闻言脚步一停:“你出征前允他们回老家探亲,让他们过了年再来段府,忘了吗?”
  段昀还真把这事忘了。
  本以为去岭南剿匪起码得四五个月才能回来,因此给仆从们放了长假。没想到那群山匪是纸老虎,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杀了个干净,一个月就得胜归来。
  昨日迎亲的随从都是他军中的将士,吃过酒席便各自回家了。
  如今整座宅邸空空荡荡,他才发觉连个打杂做事的人都没有。
  段昀疾步走到门外,拦住裴玉:“怎能让你亲自动手,我再去雇几个人,你且等着。”
  “无妨。”裴玉眼眸微转,语气柔如秋水,“我喜欢清静,有你相伴足矣,没有旁人打扰更好。”
  如此情意绵绵的姿态却没把段昀应付过去,他剑眉紧蹙,良久才接话:“裴玉,你嫁给我不是来吃苦的,我不能让你过得比以前差。”
  他抬手抚过裴玉脸颊,指腹粗茧在细致的皮肤上擦出淡淡红痕。
  “听话,你在家里等一会儿,我速去速回。”
  说完他转身欲走,却被裴玉一下抓住了衣袖。
  “你真的不明白吗?”
  上午的日光泼进檐廊外的水池里,碎金波光漾在裴玉的月白衣衫上,映亮他俊秀而冰冷的面孔。
  “我是男子,雌伏于你已经是熟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了,你还要让更多人来非议我?”
  这话像尖刺扎进段昀心头,他面色骤沉,凶狠道:“谁敢非议你!我杀了他们!”
  裴玉直视着他的双眼,沉静地说:“别总是喊打喊杀,况且悠悠众口,你杀得过来吗?你了解我的性子,应当知道我是在乎颜面的人。总而言之,除了你,我不想看见任何人出现在府里。”
  两人对视片刻,最终,段昀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好。”他握住裴玉冰凉的手掌,“都依你。”
  第3章
  裴玉掀开米缸盖子,一股霉味直冲鼻腔,里面仅剩的半斗陈米都发霉了。
  霉米毒性大,吃了之后轻则腹泻,重则送命,裴玉只好将米缸又盖上。
  他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找到半罐脱壳麦粒,闻了闻,还能吃,便取水煮麦粥。
  灶台下的火坑燃着烧红的木柴,没什么烟灰,烧水很快,眨眼的工夫,锅里就咕咕嘟嘟地冒起泡来。
  麦粥需熬上一会儿,裴玉走出厨房,望向后院里高耸的银杏树。
  天光俯照,金灿灿的银杏叶挨着屋顶,分外夺目。
  那树边有个凉亭,亭内有口水井,此时段昀正蹲在井边,浆洗昨日换下来的衣裳。
  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一双手既能拉弓挥剑,也能洒扫浆洗,什么活都会干。
  在边疆的那几年,段昀必定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伤,或许还有命悬一线的危机。重逢后他却只字不提,仿佛真的无坚不摧。
  但裴玉知道,也只是……仿佛。
  秋风穿庭过院,拂动树梢,传来一阵沙沙轻响。
  正午的阳光滑过屋脊,落在他冰白的脸上,他下意识往后退,抬手按住坠在胸口的硬物。
  隔着三层软布,方形硬物紧贴皮肉,源源不断地散发出蚀骨的寒意。
  厨房里,空气中弥漫着麦粥的香味,灶台下的木柴还在燃烧。
  裴玉回过神,蹲下身去熄火。发红的火光映着他漆黑的眼瞳,摇曳闪动,似是鬼魅乱影。
  吃过饭后,裴玉出了厨房,一路走到后院。
  进门有一片开阔空地,洗净的衣衫整齐地搭在细绳上,随风摆动。绕过空地,粗壮茂盛的银杏树下,段昀背靠树干,席地而坐,似乎在闭目养神。
  裴玉缓步走近,轻唤了一声:“溯光?”
  段昀并未回应,像是睡着了。
  裴玉弯腰,摸了摸他的侧脸:“溯光?”
  段昀毫无动静。
  裴玉直起身,定定地俯视他,片刻后默然无声地离开了后院。
  段昀醒来时,悬日西照,已经过了未时。
  秋风停歇,虫鸟不鸣,周遭万籁俱寂,整座宅院听不到一点声音。
  怪异的心慌感随之袭来,段昀立刻起身,疾步冲进厨房。
  没人。
  再去卧房。
  没人。
  一路又去堂屋、前院、花园……全都空无一人。
  “裴玉?”
  “裴玉你在哪?出来!裴玉!”
  段昀里里外外地找了一通,心脏越收越紧,最后竟有种绞痛到撕裂的错觉。
  “裴玉!”
  他嗓子几乎破音,迸发的呼喊像野兽的哀嚎,在偌大的段府里回荡。
  直到他跑到大门口,看见门闩被推开了一半。
  霎时如遭雷劈。
  裴玉逃走了!
  段昀瞳孔猛缩,死死地盯着门。
  可怕的幻想让他慌得昏了头,以为他打个瞌睡的工夫,裴玉就在府里遭遇了不测。
  原来裴玉没有失足落水,也没有在偏僻处晕倒,更没有凭空消失……而是趁他睡着的时候,悄悄逃走了。
  他早就该明白。
  裴玉并非心甘情愿地嫁给他,迟早会离开。
  段昀手掌青筋毕露,按在门上,往外一推。
  一声刺耳的尖鸣划破寂静,大门应声而开。
  “除了你,我不想看见任何人……”
  可笑,他居然对这话信以为真。
  裴玉不过是想府里无人看守,趁他松懈不备,方便逃走罢了。
  他不该心软,不该睡觉,不该让裴玉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段昀踏出大门,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然而眼底暗流涌动,压着一股阴森到令人胆寒的戾气。
  与此同时。
  裴玉提着布袋子穿过热闹的长街,往段府的方向折返。
  他戴着一顶白绡斗笠,步履匆匆,行动间薄绡飘扬。
  “公子,这位公子,暂且留步!”
  路过算命摊子,长须灰发的老者陡然出声喊住他。
  裴玉停住脚,偏头看向算命先生。
  老者坐在竹椅里,眉须皆已灰白,但一双眼睛清亮有神。他直视裴玉,沉声道:“你乌云罩顶,黑气环身,近来怕是有血光之灾!”
  “哦?”裴玉波澜不惊,“大师如何得知?”
  算命先生:“老朽有术法神通,开了天眼,自然能看出来。”
  裴玉点点头:“大师能否看出是何物纠缠作祟?”
  算命先生抬手掐算,神色凝重道:“乃是桃花煞!你可曾负过痴情女子?”
  裴玉顺着他的话回答:“未曾。”
  “未曾?”算命先生又是一番掐算,叹息道,“你前世负过一人,她投井而亡,一直没有转世投胎,化为厉鬼,要寻你结阴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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