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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回到京城时,他与从前截然不同。倘若年少是天性顽劣,那成年后便是心狠手辣,和裴玉彻底成了两路人。
  时隔多年,在这洞房花烛的床榻上,再次听到裴玉喊他“溯光”,段昀心底突然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注视着裴玉的眼睛,失笑道:“我都快忘了,没想到你还记得。”
  裴玉眸底似有水波,在光影朦胧的昏暗里粼粼泛光,又低唤了一声:“溯光。”
  段昀俯身压近,与他气息交错:“嗯?”
  裴玉柔声道:“我们既已成亲,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溯光,你让我缓缓,好不好?”
  段昀眼神幽邃,定定地看了他许久。
  直到裴玉稍稍上仰,主动吻了吻他唇角:“好不好?”
  段昀呼出一口沉郁的长气,翻身下床。
  裴玉望着他的背影:“你去哪?”
  段昀停顿了一瞬,扭头看裴玉时,眼珠分明透着猩红的血色。
  然而他自己丝毫没有察觉,语气克制且隐忍:“我去冷静一下。”
  “溯光!”
  裴玉霍然起身,连鞋都来不及穿,急急追上去:“段昀,你回来!”
  段昀刚踏出房门,就被裴玉从后抱住。
  “别走。”裴玉侧脸贴着他后背,“溯光……别走……”
  段昀脊背微僵,半晌才转过身,强行抬起他的脸,问:“真的不想让我走?”
  裴玉被迫与他对视,几乎无法掩饰仓皇的神色,颤声回道:“别走。”
  “先前让我滚开,方才又说缓缓。”段昀紧盯着他,“此刻却让我别走?”
  裴玉面无血色,双唇发白,短暂沉默后,轻声说:“我害怕。”
  “段府里死过很多人,祠堂摆满了牌位,白日里还不觉得,到了三更半夜,我便有些怕。”
  竟然是因为怕鬼。
  段昀不由感到失望,但是看裴玉一副惊吓过度的可怜模样,心头又溢满怜惜,将他打横抱起来,往回走。
  “想不到你还信鬼神之说。别怕,段府不闹鬼,我住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一个鬼影。”
  段昀边走边说,将裴玉放到床上,而后半蹲下来,拿巾帕替他擦拭足底。
  “鬼神都是捕风捉影的东西,不信则无,别胡思乱想。”
  裴玉默然不语,垂眸看着他。
  将裴玉足底擦干净之后,段昀站起身宽衣。
  少顷,他躺到床外侧,拉拢床幔,合上双眼:“我不走,放心睡吧。”
  第2章
  喜烛尚未燃尽,暖黄烛光浸透纱幔,隐约勾画出床榻上的人影轮廓。
  裴玉一时难以入睡,转过脸,无声注视着段昀。
  段昀五官硬挺,眼窝深、鼻梁高、嘴唇薄,面相凌厉,天生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煞气,即使合目静卧,也有种不好相与的感觉。
  他身形强健高大,却只占了窄窄的小半张床,里衣领口敞开来,露出的肩颈有处狰狞的伤疤,令人触目惊心。
  裴玉眼神微凝,伸手触摸那道早已痊愈的剑伤。
  如此危险的部位,可以想象当时稍有差池,段昀便会被剑刃削断脖子。
  裴玉呼吸变沉,手指颤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段昀突然睁开眼,猛地捉住了他的手,旋即翻身侧躺,与他面对面,挑眉问:“不睡觉偷偷摸我,想干什么?”
  裴玉被抓了个正着,还未回答,只听段昀接着说:“怎么,知道心疼我了?也对,现在我是你夫君,倘若我死在外边,你就成了小寡夫。”
  裴玉眉心一跳,呵斥道:“不要胡言乱语!”
  段昀眸色愈深,挨近几分:“真心疼我啊?”
  “……”裴玉略微偏头,无可奈何道,“心疼,真心疼,放手。”
  段昀脸上浮现笑意,薄唇贴在他指尖,轻轻一吻。
  而后拉着他抚摸自己的伤疤,轻描淡写道:“不必担心。你夫君武艺高强,铜墙铁壁,打遍中原无敌手,那些贼人怎能杀得了我?伤过我的人都已经死了,这一个死得尤其惨。我割了他的头颅,挂在营帐前,让他被鸟雀啄成白骨。”
  裴玉手指蜷缩,脸色不太好看。
  段昀话音一顿,松开他,戏谑道:“这就害怕了?罢了,你胆子小,听不得打打杀杀的事。我不说了,别怕。”
  “你继续说。”
  段昀诧异:“嗯?”
  “我不怕。”裴玉缩回来的手又稍稍往前,撩开段昀的衣襟,目光落在他胸膛的疤痕上,“我想听,溯光,把你受过的伤都告诉我。”
  段昀不欲多言,长臂一伸,将裴玉揽进怀中。
  “好汉不提当年勇,长夜漫漫,与其说那些旧事,不如来圆房?”
  话音未落,他便察觉裴玉浑身僵硬,心跳急促。
  裴玉自知与他力量悬殊巨大,挣扎是白费功夫,因此一动不动,闭上了眼。
  “我累了,睡吧。”
  段昀目不转睛地盯着怀中人。
  烛芯燃到最后一截,发出滋啦轻响,烛光渐弱,直至熄灭,整间房一片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裴玉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心跳越来越缓,气息轻柔绵长。
  段昀仍在凝视他,一双幽深的眼瞳隐没在黑暗里,整夜未动。
  裴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睁眼就对上了段昀的目光。
  他刚醒来意识还有些浑噩,乍见这张熟悉的面孔,一瞬间分外恍惚:“段昀?”
  段昀穿了身烟墨色衣袍,坐在床边,似笑非笑道:“有事溯光,无事段昀。我以前都没发现裴公子这么会见风使舵。”
  裴玉怔怔地望着他,许久才完全清醒过来,缓慢坐起身,问:“什么时辰了?”
  段昀道:“巳时,我已经练完三套拳法了,你往日也起这么晚?”
  裴玉摇了摇头,鬓发垂挡侧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嗓音平静如常:“是昨日太累,才睡过了头。”
  说着他抬腿下床。
  日光穿过敞开的窗户,洒在绸布屏风上,晕出一片朦胧的薄光。
  裴玉站在屏风前,似覆了层半透的浅金轻纱。他低着头整理衣襟,柔顺的长发倾泻在胸前和肩侧,后颈露了出来,一截红绳压着雪白的皮肉映入段昀眼中。
  段昀悄然走近,从后面抱住他,亲吻那片细腻的肌肤。
  裴玉本能地打了个颤。
  段昀眼神变暗,单臂搂紧他的腰,另一只手伸到他胸口。
  “青天白日,你别——”
  “别什么?”段昀替他拢好了衣襟,面色阴郁,语气却很轻,“你以为我要白日宣淫吗?”
  裴玉看不到他的脸,忍不住呛了句:“好歹是个将军,说话怎么越发放肆了。”
  段昀下颌抵着他的肩,眼底晦暗至极。
  “是是是,我放肆,我下流……我要是真放肆,早该把你,”
  他说到一半停住,裴玉随口问:“早该把我怎样?”
  ……早该回京把你抢走,关起来谁也不让见。
  免得你认识什么意中人,成了亲还为别人守身,碰你一下都怕得要命。
  “早该把你娶进门,免得你在裴家受苦。”
  段昀一只手握着他半边腰,感叹道:“我出征一个月,回来见你又瘦了几斤,是日日吃不饱饭吗?”
  裴玉没心情跟他斗嘴,毫不客气道:“别废话了,快去打盆清水来,我要盥漱。”
  段昀放开裴玉,往屏风外边一指:“早就备好了温水,等你睡醒等了两个时辰。”
  水是他亲自烧的。
  府里的仆从不知跑到何处偷懒,段昀一时半会没见到他们,索性自己动手。
  除了烧水,他还做了早膳。
  裴玉净面漱口的时候,段昀去了趟厨房,将白瓷汤盅端过来,放在饭厅的桌上。
  待裴玉收拾妥当,走到饭厅落座,段昀掀开了盅盖。
  “昨夜风大雨急,潮气重,我炖了山参鸡汤,此时火候正好,你趁热喝。”
  裴玉垂眸看向瓷盅,黑睫遮覆的眼底掠过一丝异样。
  在段昀的注视下,他不动声色地拿起汤匙,停顿一下,又放了回去。
  “我风寒初愈,吃不得油腻,你自己喝吧。”
  段昀皱起眉头,看着裴玉苍白消瘦的脸颊,耐心道:“大病初愈更要补,这汤不油腻,清淡鲜美,你尝一口试试。”
  说话时,他拿过汤匙舀了一匙,递到裴玉唇前。
  裴玉抬手推拒,面露难色:“溯光,我真的没胃口。”
  汤匙停在半空片刻,段昀慢慢收回手,温和道:“好,不想喝便不喝。你想吃什么?”
  从昨日到现在,一天一夜粒米未进,裴玉早已腹中饥饿,他看着瓷盅,有点迟疑地说:“厨房在哪?我自己去熬些白米清粥即可。”
  “白粥是吧?”段昀抬脚往外走,“我去拿,你等着。”
  裴玉起身想跟上去,段昀摆手道:“厨房烟尘重,你别过来。若是闲不住,就去书房,我收集了不少古籍书画,留给你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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